阎解成一步登天的消息,在红星钟表厂内部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
二十出头的八级技师。
这个头衔,沉甸甸地砸在每一个工人的心头,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滔天巨浪。在整个京城的工业体系里,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足以登上报纸的头条新闻。
他不再是那个住在四合院里不起眼的阎家老大。
他成了厂里的技术宝贝,是行走的金疙瘩。
李厂长亲自拍板,特事特办,那支批示待遇的钢笔挥舞得虎虎生风。厂后院,一间原本给总工程师预留的套房,被直接划到了阎解成的名下。
那不是普通的筒子楼单间,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套房。
自带一个能开火的独立厨房,还有一个不小的储物间。这种待遇,放眼全厂,除了几位元老级的领导,无人能及。
它像一把锋利的刀,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阎解成眼下最大的困扰——住房问题。
崭新的黄铜钥匙躺在他的手心,冰凉的触感带着一种不真实的份量。阎解成攥紧了拳头,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让他无比清醒。
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他的脑中已经开始飞速勾勒出未来的蓝图。墙壁要重新刷白,老旧的窗户得换掉,再添置一套像样的桌椅……
然而,这份对未来的美好期许,在他踏入四合院大门的那一刻,就被现实的喧嚣冲得支离破碎。
他前脚刚进院,后脚,麻烦就循着味儿找上了门。
后院的二大爷刘海中,在从厂里回来的邻居嘴里听到阎解成又是高薪又是分房的消息后,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瞬间被嫉妒烧得通红。
他扒拉完晚饭,将油腻的嘴一抹,就背着手在院子里踱起了步。
一步,两步……足足在院当间转了七八个来回。
他挺着肚子,下巴微微扬起,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邻居,那副官架子,摆得十足,仿佛他不是在自家院里散步,而是在视察自己的领地。
等所有人都注意到他这位“管事二大爷”的威风后,他才清了清嗓子,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不紧不慢地溜达到了前院的阎家门口。
“解成在家吗?二大爷过来看看。”
他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屋里,阎埠贵和三大妈听见这声音,心里就是一咯噔。老两口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将这位院里的“二号人物”给请了进来。
“呦,解成,真是出息了啊!”
刘海中大马金刀地走进来,屁股一沉,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屋里最好的那把椅子,顺手就端起了桌上阎埠贵自己的茶杯。
“年纪轻轻就是八级技师了,给我们四合院长脸!”
他一开口,就是一顶高帽子扣下来。
“二大爷您过奖了,都是运气。”
阎解成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客气地回应了一句。
刘海中呷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喉咙,那股子熟悉的官腔就端起来了。
“解成啊,你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股子长辈教诲晚辈的威严。
“你是厂里的红人,是国家的技术干部!这思想觉悟,一定要跟上!要懂得回报大院,要学会提携后辈,这才是我们四合院的优良传统嘛!”
一大堆空洞又正确的废话,说得是冠冕堂皇。
阎解成垂着眼帘,静静地听着,内心毫无波澜。他知道,前戏越长,后面的正题就越是难以启齿。
果然,刘海中铺垫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
他话锋一转,装作不经意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视线飘向别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你看我们家光天,最近也正想找个正经工作。你现在跟厂领导说得上话,身份不一样了,抽个空,在李厂长面前帮忙美言几句,让他也进厂当个学徒工,你看怎么样?”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阎解成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二大爷,您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老实人”的诚恳。
“我就是个臭搞技术的,锯嘴葫芦,天生嘴笨。除了跟冰冷的机床打交道,我什么都不会。平日里在车间见了厂领导,我都是绕着走的,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和局促。
看到刘海中微微皱起的眉头,阎解成没给他插话的机会,紧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再说了,二大爷,这进人的事,那可不是小事。”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那都是厂里人事科和组织上的决定!得看指标,看成分,看觉悟,一道道关卡严着呢!我一个刚提上来的技术员,哪有那个资格和胆子去乱插嘴啊?”
“这要是传出去,说我阎解成刚有点成绩就翘尾巴,在厂里搞裙带关系,那不是犯错误吗?”
“我这刚上班没几天,可不敢给领导添这种天大的麻烦。”
一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他先是自贬,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善言辞的技术呆子,堵死了“美言几句”的路。
然后,他迅速抬高门槛,把“组织”、“错误”这样的大帽子一顶接一顶地搬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人情问题了,这是原则问题,是政治问题!
刘海中被这番话顶得胸口发闷,一张老脸瞬间憋成了酱紫色,血气上涌,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精彩纷呈。
他想发作,想拍桌子,想用长辈的身份压人。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阎解成说得不对?人家句句在理,拿“组织”当挡箭牌,谁敢反驳?
说阎解成不给他面子?这要是闹大了,传到厂里,说他刘海中逼着年轻干部犯错误,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人家说的没错,人事任命是你能一个技术员能插手的吗?传出去,性质就变了,就是严重的错误!
他被噎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最终,所有的威风和算计,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刘海中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陶瓷碰撞木头发出的声音,刺耳又尴尬。
“我……我就是这么一提。”
他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声音里再没有了刚才的底气。
随即,他猛地站起身,借口说家里还有事,几乎是逃一般地,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他那副吃了瘪的狼狈背影,一直没说话的阎埠贵,心里那叫一个舒坦通透。
自己这个大儿子,是真的出息了,不仅有本事,这脑子也转得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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