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钟表厂,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切割的独特气味。
这里是阎解成的新战场。
技术员办公室里,搪瓷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几份《工人日报》摊在桌上,无人问津。其他技术员正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清闲,用闲聊打发着漫长的工作时间。
阎解成只在入职那天在办公室里坐了半小时。
他更喜欢车间的节奏。
那里有机器的轰鸣,有工人们的汗水,有从一块块冰冷的金属,变成精密计时部件的滚烫脉动。
他像一头猎豹,悄无声息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将整个生产流程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脑子里。
冲压、切削、打磨、装配……
一周下来,他锁定了目标。
游丝校准工位。
这里是整个生产线最安静,也是最压抑的地方。几位厂里资格最老、眼神最好的老师傅,正佝偻着背,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一方小小的操作台上。
强光灯下,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金属游丝,被小心翼翼地夹在镊子尖端。
老师傅的另一只手,则举着一个厚重的放大镜,额头上青筋毕露,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镊子尖端微微一动,调整着游丝的曲率。
这是一个纯粹依靠经验和手感的活计。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阎解成站在不远处,驻足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亲眼看见,厂里技术最过硬、人人敬重的张师傅,在三个小时里,只成功了不到二十个零件。而他脚边的废品筐里,已经躺了七八个报废的游丝。
为了赶一批军方加急的订单,张师傅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
他的眼球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握着镊子的手,也开始出现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汗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在工作台上,溅起一朵微不可见的水花。
又一个游丝,因为零点零几毫米的误差,被他烦躁地扔进了废品筐。
“操!”
老师傅低声咒骂了一句,摘下放大镜,用力地揉着酸胀的眼眶。
那一刻,阎解成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这不该是英雄的待遇。这些为国家精密工业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师傅,不该被如此落后、原始的生产方式,耗尽最后一丝心血。
必须改变!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火星,瞬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当晚,阎解成没有在食堂吃饭,直接回了厂里分的单人套房。
关上门,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声响。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脑海深处。
【神工宝典】。
金色的光芒,在他意识的黑暗空间中轰然绽放,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机械原理、材料科学、电子工程知识,如同奔涌的星河,在他面前流淌。
他精准地捕捉着自己需要的信息。
微电子技术、传感器原理、高频振动发生器、动态平衡算法……
这些在这个年代还如同天方夜谭的知识,被他迅速地消化、重组。
再结合红星钟表厂现有的设备水平和材料储备——普通钢材、有限的铜线、基础的电子管、电阻电容……
一个大胆而精妙的设计,开始在他的脑中飞速成型。
他猛地睁开眼,抓起桌上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疯狂地描画起来。
“游丝动态校准仪。”
图纸的顶端,他写下了这七个字。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阎解成过上了双面人生。
白天,他是那个在车间里四处溜达,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的新人技术员。
到了晚上,当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家,他便如同一个幽灵,闪进了空无一人的生产车间。
他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偷偷“借用”车床和铣床,加工着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零件。又从仓库的废品堆里,搜寻着可用的电子管和线圈。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个步骤都早已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
一周后的一个深夜,当最后一个零件被严丝合缝地装配上去,一台外形方正、看起来甚至有些笨拙粗糙的铁盒子,静静地立在了工作台上。
没有人知道,这个粗糙的外壳之下,隐藏着一颗多么精密的“心脏”。
这颗心脏,即将为整个中国的钟表行业,带来一场天翻地覆的革命。
机会,说来就来。
这天上午,几辆伏尔加轿车,稳稳地停在了红星钟表厂的门口。
轻工业部的几位专家,在厂长李卫东的亲自陪同下,前来视察工作。
李卫东额头冒汗,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介绍着厂里的生产情况。
一行人走到游丝校准工位时,气氛陡然一滞。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专家停下脚步,看着张师傅用老办法辛苦工作的场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厂长。”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没看错的话,你们还是在用纯手工的方式校准游丝?”
李卫东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连忙点头哈腰:“是的,周专家,我们……”
“胡闹!”
周专家身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专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军方对计时器的精度和产量要求越来越高!你们这个环节,就是卡住整个生产线的瓶颈!十个老师傅一天干到晚,才能产出多少合格品?次品率又是多少?你们算过这笔账没有!”
句句质问,如同重锤,砸得李卫东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技术落后?说人才断层?
那都是他这个厂长的失职!
整个场面,尴尬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厂长,各位专家,或许,我这个东西,能解决问题。”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阎解成抱着他那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铁盒子,分开人群,不卑不亢地走了过来。
李卫东一愣,这是……小阎?他抱的什么玩意儿?
那位周专家也推了推眼镜,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疑惑。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
“专家您好,我是厂里的新来的技术员,阎解成。”
阎解成将仪器稳稳地放在工作台上,拍了拍上面的铁皮外壳。
“这是我利用业余时间,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我叫它‘游丝动态校准仪’。”
“游丝动态校准仪?”
几位专家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就这么个破铁盒子?
“小同志,搞技术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那个严肃的专家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教训的意味。
阎解成没有争辩。
行动,是最好的证明。
他熟练地将仪器接上电源,然后对旁边一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年轻学徒工招了招手。
“你过来。”
那个学徒工才进厂不到一个月,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别怕,我教你怎么用,很简单。”
阎解成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向学徒讲明白了操作要领。
“把游丝放上去,看到那个刻度盘了吗?指针偏向哪边,你就用镊子往反方向轻轻拧一下,直到指针回到中间的绿色区域,就可以了。”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在所有人,包括李卫东、张师傅和几位部委专家的注视下,那个年轻的学徒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将一枚游丝放上了仪器的检测台。
“嗡——”
仪器发出一阵轻微的蜂鸣。
刻度盘上,一根红色的指针瞬间弹起,指向了左侧的红色区域。
学徒工按照阎解成的指导,用镊子夹住游丝的末端,小心翼翼地拧动了一下。
指针,向右移动了一小格。
再拧一下。
又移动了一点。
学徒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刻度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动作从生涩,到逐渐熟练。
不到十分钟。
在一次极其轻微的调整后,那根红色的指针,稳稳地停在了刻度盘正中央的绿色区域内,纹丝不动。
成功了!
一个原本需要老师傅耗费半小时,还未必能一次成功的精密零件,在一个刚入行的新学徒手里,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完美达标!
张师傅第一个冲了上来,他一把抢过那个校准好的游丝,架在放大镜下仔细检查。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难以置信。
“完美……比我调的……精度还要高!”
“我的天!”
“这……这是什么原理?”
整个工位,瞬间炸开了锅。
那位一直板着脸的严肃专家,此刻也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而那位白发苍苍的周专家,更是激动得一把推开身边的人,直接趴在了仪器上。
他戴上老花镜,脸几乎要贴在那个铁盒子上,翻来覆去地研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微电流检测……高频谐振……天才!这绝对是天才的设计!”
他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脸颊涨得通红,他抓住身边同事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老刘!这绝对是建国以来,我们钟表和精密仪器行业,最重大的技术革新!”
“必须立刻上报!马上在全国推广!”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个抱着手臂,神情淡然的年轻人身上。
阎解成。
这个名字,在这一刻,如同一道惊雷,不仅炸响在红星钟表厂,更注定要在更高的层面,掀起滔天巨浪。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