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武神号的舷窗边，我正用启航大叔留下的旧抹布擦着玻璃。窗外的星尘像被揉碎的银箔，慢悠悠地飘着，离第二家园还有180天的航程，飞船上的日子过得不算急，却也总被些旧回忆牵着走。雪儿端着两杯热好的营养剂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到我手里，指尖碰着杯壁的暖意，让我想起两年前在黎明阵线舰队上，她也是这样，总把热乎的东西先塞给我。
“陈将军在休息室呢，说要给咱们讲讲当年的事。”雪儿的声音轻轻的，蓝眼睛里映着舷窗外的星光，“赵磊和陌欣也在，赵磊还翻出了当年延缓戴森球行动的旧图纸，说是他爹留下来的。”
我心里一动，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延缓戴森球行动——这几个字像根细针，扎在记忆最软的地方。当年我在黎明阵线舰队的通讯室外，虽然被启航大叔赶了出去，却还是趴在门缝上听了几句，只模糊听见“放弃”“戴森球”几个词，后来启航大叔再也没提过，我也不敢问。
跟着雪儿往休息室走时，远远就听见陌欣的声音：“将军，您说当年真能把戴森球停下来？那可是把太阳都罩住的大家伙，跟个银色的鸟笼似的！”
推开门，就见陈晓伟将军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捏着张泛黄的图纸，赵磊正蹲在他脚边，用指尖点着图纸上的红色标记。陈将军见我们进来，招了招手，把图纸往桌上推了推：“小轩来得正好，你启航大叔当年就是这行动的总指挥，你肯定也想知道缘由。”
图纸上画着个巨大的环形结构，中间是个小小的太阳图案，周围标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箭头，旁边写着“延缓行动节点”。我蹲下来看，指尖碰着图纸的边缘，纸页脆得像风干的树叶。
“这戴森球，是克里贡星人搞的鬼。”陈将军的声音沉了些，手指点在太阳图案上，“他们想把太阳的能量全吸走，让地球变成块冰疙瘩——那时候戴森球的框架刚搭起来，像个漏风的筛子，咱们还有机会。”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缸子是地球产的粗瓷，沿上磕了个小豁口。“延缓计划就是往戴森球的节点上炸星髓弹，把它的能量收集器炸坏。张启航带的黎明阵线舰队，就是负责这事的——他出发前跟我拍胸脯，说‘最多三个月，保准把这鸟笼捅个窟窿’。”
雪儿轻轻“啊”了一声，手指按在图纸上的舰队标记：“那为什么……要放弃呢？启航大叔不是已经带着人去了吗？”
陈将军放下搪瓷缸，指尖在图纸上慢慢划着，像是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因为苍舟计划的飞船提前造好了。”他的声音低了些，“原本计划是等延缓行动成了，再让飞船撤离，可戴森球的建造速度比咱们想的快——科学家说，最多一个月，它就能开始吸收能量了。”
休息室里静了下来，只有通风口的“呼呼”声。我想起当年在通讯室门外，启航大叔那句带着哭腔的“难道我们牺牲了一半的人你们就要放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飞船造好了多少？”我哑着嗓子问，指尖攥得发白。
“三千艘。”陈将军的声音很轻，“能装下五十万人。可地球还有几十亿人呢……”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图纸往回折了折，指尖在纸页上捏出了道印子。
赵磊突然低声说：“我爹当年就是爆破手，负责炸第三个节点。他跟我说‘等任务成了，就带你去看北极光’——后来他没回来。”他的指尖还停在图纸的红色标记上，那里写着“三号节点，爆破成功率37%”。
陌欣往赵磊手里塞了块饼干，小声说：“你爹肯定是英雄。”
陈将军点了点头，拍了拍赵磊的肩膀：“都是英雄。张启航带的舰队，冲到戴森球下面时，被克里贡星人的舰队拦住了，打了三天三夜，一半的船都没了——他跟我通讯时，声音都在抖，说‘陈将军，我看见兄弟们的船炸成了火球，像过年放的烟花’。”
我想起启航大叔日记里的一页，没写别的，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小轩说想晒太阳”。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才知道，他在戴森球下面浴血奋战时，心里记着的，或许就是这些琐碎的念想。
“那时候联合指挥中心吵翻了天。”陈将军继续说，眼睛望着窗外的星星，像是在看当年的地球，“有人说‘接着打，总能炸掉节点’，有人说‘先撤人，人在就有希望’。最后是张启航自己说的——他在通讯里喊‘把飞船开走吧！别等我们了！’”
“启航大叔他……”我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图纸上，晕开了个小小的湿痕。
“他是怕地球等不起。”陈将军的声音也有点哑，“他说‘延缓行动就算成了，地球也得养伤，可孩子们不能等’。他还说，要是苍舟计划的飞船能把人送到第二家园，就算他死在戴森球下面，也值了。”
雪儿蹲下来，用手帕轻轻擦着我的眼泪，她的指尖也湿了，不知道是我的泪还是她的。“所以你们就……派了飞船去接他们？”
“派了一万艘。”陈将军点头，“可张启航没接。他说‘把这些船留给老百姓’，他带着剩下的舰队，往戴森球的核心冲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不是去炸节点，是去给飞船引开克里贡星人的舰队。”
图纸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舰队标记，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引敌至陨石带，为苍舟争取时间”。字迹是启航大叔的，我认得，他写“小轩”两个字时，也是这样的笔锋。
“后来呢？”陌欣的声音带着颤，“启航大叔……回来了吗？”
陈将军拿起搪瓷缸，又喝了口水，这次没咽下去，含在嘴里半天，才慢慢咽了。“没回来。”他的声音很轻，“但他把克里贡星人的主力引到了陨石带，苍舟计划的飞船安全飞出来了——你看咱们现在坐的星武神号，就是当年苍舟计划里的一艘。”
窗外的星光落在图纸上，把那些红色的节点照得发亮。我突然想起启航大叔总说的“军人得懂取舍”，以前觉得是句干巴巴的话，现在才知道，这取舍里藏着多少疼——是看着兄弟们的船炸成火球却不能回头，是知道自己回不去却还要往前冲，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的决绝留给自己。
“其实延缓行动也不算全失败了。”赵磊突然开口，指尖在图纸上的三号节点敲了敲，“我爹留下的日志里写，他们炸掉了半个收集器——戴森球后来吸收能量的速度慢了一半，给地球多留了半个月的时间，让更多人坐上了飞船。”
陈将军笑了笑，把图纸叠好，放进怀里的口袋：“是啊，没全失败。张启航他们没白死——你看现在，咱们往第二家园去，路上能看见星星，能喝上热乎的营养剂，都是他们用命换的。”
休息室里的风好像暖了些。雪儿把热好的营养剂递到陈将军手里，轻声说：“等到了第二家园，咱们建个纪念碑吧，把启航大叔和所有牺牲的人都刻上去。”
“好。”陈将军接过营养剂，眼里的光亮了些，“再把这图纸裱起来，放在纪念碑旁边——让孩子们知道，当年有群人，为了让他们能晒到太阳，往太阳旁边冲过。”
赵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来刻碑！我爹以前是石匠，我跟着学过两手——保证把启航大叔的名字刻得亮亮的。”
陌欣也点头：“我来做花！用星尘做的花，永不凋谢的那种，摆在碑前！”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堵得慌慢慢散了，变成了股暖乎乎的劲。我想起启航大叔日记的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第二家园，旁边写着“等小轩到了，给我描上太阳”。
“我来描太阳。”我轻声说，“到时候我用金色的颜料，描个最大最亮的太阳——像他当年想给我看的那样。”
陈将军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好！就这么说定了！还有180天到第二家园，咱们啊，就带着这些念想往前赶——别让张启航他们等急了。”
走出休息室时，舷窗外的星星好像更亮了。我摸了摸怀里的旧抹布，是启航大叔擦枪用的，上面还留着点枪油的味道。180天的路还长，可我知道，我们不是孤零零地往前飞——有启航大叔，有赵磊的爹，有所有为苍舟计划让了路的人，他们就在星星里看着呢，看着我们往有太阳的地方去。
雪儿轻轻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等到了第二家园，咱们先晒晒太阳吧。”她笑着说，蓝眼睛里映着星光，“就晒一整天，什么都不干。”
“好。”我点头，也笑了，“再给启航大叔画个太阳，画得比天上的还亮。”
星武神号的引擎发出低低的嗡鸣，像在应和我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