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我已起身。
水汽氤氲的浴桶中,沉水香的清冽气息丝丝缕缕渗入肌骨,仿佛要将前世那股浸透骨髓的血腥与绝望一并洗去。
今日是母亲的四十整寿,按照规矩,满京城的诰命夫人与名门贵女都会登门拜贺。
而他,大周朝的储君,我的未婚夫婿萧景煜,依礼也必会亲临。
我记得,前世的今天,他携着一只金丝楠木雕花的锦匣而来。
匣内,是一株举世罕见的西域血珊瑚,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那一刻,满堂宾客的赞誉声几乎要将垂花厅的屋顶掀翻,连一向持重的父亲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我,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天真地以为,他对我、对整个苏家,是发自内心的敬重与珍视。
如今想来,那不过是他精心上演的一出戏。
用一株珊瑚,收买了我苏家满门的忠心,麻痹了我父亲和兄长们的警惕,为他日后顺利登基、再将我苏家一门屠尽,铺下了最坚实的一块垫脚石。
我凝视着铜镜中那张尚且稚嫩,却已无半分天真的脸,指尖轻轻抚过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萧景煜,这一世,我要你精心准备的贺礼,根本送不出手。
我要你带着满腔的算计而来,却只能灰头土脸地败兴而归!
宴席设在垂花厅,红烛高燃,暖香浮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端坐在主位下首,身着一袭藕荷色衣裙,眉眼含笑,姿态温婉端庄,完美地扮演着那个世人眼中“识大体、懂进退”的未来太子妃。
坐在我侧后方的林婉柔,今日格外地心神不宁。
她频频望向门口,一双美目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期盼与焦灼,手中的绣帕几乎被她绞成了麻花。
她还不知道,萧景煜今日若是能不来,反倒是我这盘棋里最精妙的一步。
可惜,他还是来了。
当那一身月白色锦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满堂的喧嚣瞬间静了静。
萧景煜眉目如画,风姿卓然,他向着主位上的母亲微微拱手,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听闻苏夫人近日偶感不适,孤心中记挂,特来探望。”
一时间,满堂贵妇们交头接耳,低声赞叹不绝,都道太子殿下仁厚孝悌,待苏家真是情深意重。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的讥诮。
母亲身体康健,他比谁都清楚。
这一出惺惺作态的戏,不过是演给我看的,演给全京城看的。
茶过三巡,酒至半酣。
就在气氛最为热烈之时,我端着茶盏的手指忽然几不可查地一颤,那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便应声脱手,直直坠向地面。
“啪”的一声脆响,碎瓷与茶水四下飞溅。
满堂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我的身上。
我踉跄着站起身,原本红润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青紫,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姐姐!”林婉柔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第一个扑了过来,“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厅内顿时乱作一团。
我闭着双眼,任由身体的控制权被交出去,只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扶起,是兄长。
紧接着,府里的太医被人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隔着丝帕为我切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须臾,那老太医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抽回手,声音发着抖,几乎要跪下去:“这……这是‘玄阴寒毒’!毒性至阴至寒,已经……已经侵入心脉!若想保命,小姐必须静养三年,绝不可再近宫闱半步,否则……否则毒气攻心,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只怕会……香消玉殒啊!”
此言一出,满座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感到扶着我的兄长身体猛地一僵,母亲的惊呼声撕心裂肺。
一片混乱中,萧景煜排开众人,大步上前。
他眉头紧蹙,脸上满是震惊与关切,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急切地问道:“可是前日饮了孤亲手送来的那盅雪莲羹?”
我用尽全身力气,缓缓睁开双眼。
那一刻,我的目光穿过所有慌乱的人群,精准无误地撞进了他深邃的瞳孔里。
我清楚地看到,在他那片看似焦灼担忧的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得意与狠毒。
就是他!
好啊,萧景煜,这毒,果真是你下的。
前世,你尚且有耐心等我入主东宫半年之后才动手,让我无声无息地病倒,慢慢死去。
这一世,你竟是这般迫不及待了么?
我虚弱地喘息着,任由下人将我抬至后堂偏厅的软榻上。
林婉柔哭哭啼啼地跟了进来,拿着帕子假意抹着眼泪:“姐姐,你莫要害怕,太子殿下仁德,他一定会等你的,等你养好身子……”
等我?等我三年后变成一具枯骨吗?
我心中冷笑,费力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枚通体温润的紫玉避尘佩,将它紧紧贴在心口的位置。
那玉佩触及肌肤的瞬间,一股微不可察的温热暖流自玉佩中散发开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檀香。
我体内那股原本如脱缰野马般四处冲撞、翻江倒海的阴寒毒气,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被这股暖流悄然包裹、压制,最终归于沉寂。
这枚玉佩,是我那早逝的母妃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前世我至死都不知其中玄机,直到临终前那一夜,为我诊治多年的老太医才冒死偷偷告诉我:“此佩名为‘鸾息’,内有乾坤,可隐毒息。当玉佩上的鸾鸟图腾闭目之时,便能镇压百毒,使其陷入沉睡,不伤寄主心脉。”
如今,我正是借着这枚玉佩,借着萧景煜亲手送来的剧毒,演了这么一出“将死未死”的大戏。
既躲过了毒发身亡的真正凶险,又让太医的诊断字字坐实,天衣无缝。
我紧紧攥着那枚救命的玉佩,侧过头,看着还在假惺惺垂泪的林婉柔,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地开口:“婉柔,你说……若是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这身寒毒,是被太子殿下亲手送来的雪莲羹给‘克’出来的,他那爱重未婚妻的贤德名声,还能撑上几日?”
林婉柔的哭声戛然而止,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夜深人静,喧嚣散尽。
祖母身边的宋妈妈亲自送来一盏温热的参汤,同时附上了一句祖母的嘱咐:“寿礼老身已经收下,你且安心歇着便是。”
我端着参汤,心中一片清明。
我懂祖母的意思。
她看穿了我的布局,也默许了我的反击。
她知道,我苏慕烟,已经不再是昨日那个任人拿捏的稚女了。
这份“寿礼”,她收得心安理得。
窗外,月色清冷如霜。
我从床头暗格中,取出早已拟好的密信草稿,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
“萧景煜,你今日在寿宴上流露出的所有关切与担忧,到了明日,就会变成一把把插向你自己的利刃,成为你洗不脱的罪证。”
寒毒发作,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烛火在我的眼底跳跃,映出一片森然的寒意。
三日之后,大周的太极殿上,我要让你,跪在文武百官面前,亲耳听我为你宣读你的赫赫“功绩”。
这场寿宴流的血,还远远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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