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短短半日,整个苏府便被一股无形的阴云笼罩。
林婉柔病了,病得蹊跷又凶险。
据她院里的丫鬟哭着说,表小姐高烧不退,噩梦缠身,嘴里反复念叨着“别杀我”,醒来时竟声称在梦里见我手持三尺青锋,一步步将她逼至绝境。
这番说辞,传得有鼻子有眼,府里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畏惧和探究。
他们都知道,近来林婉柔频频往东宫递信,也知道我与太子早已势同水火。
只是这其中的勾当,无人敢深究,更无人敢言说。
我端坐在自己院中的梨花树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母亲留下的那支凤头钗。
贴身侍女青竹一脸忧色地走来,低声道:“小姐,表小姐那边闹得越来越凶了,连老夫人都惊动了。您看……”
我将凤头钗插回头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闹?
她越是闹得凶,这出戏才越是好看。
“备车,去看看表妹。”我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对了,把库房里那盒‘宁心散’带上。”
青竹一愣:“小姐,那可是夫人最珍爱的安神香,您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用……”
“正因如此,才显得出我的诚意。”我淡淡道。
林婉柔的院子里,药味和脂粉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斜倚在锦榻上,脸色煞白,发丝凌乱,一双美目含着泪水,见到我时,那泪水便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身体也跟着瑟缩了一下,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表姐……”她声音颤抖,怯生生地唤我,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和得意。
我心如明镜。
她这一病,一是为了向东宫传递消息,示弱求援;二是为了在府中博取同情,将我塑造成一个妒忌成性、手段毒辣的恶人形象。
她以为,我必然会为了平息事端而前来安抚示弱。
我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我快步上前,满脸关切地坐在榻边,亲手打开了那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表妹,瞧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什么魇住了?”我柔声细语,将木盒推到她面前,“这是宫里头流出来的‘宁心散’,是母亲生前最爱用的。你闻闻,最是安神定魄。你受了惊吓,点上一炉,定能睡个好觉。”
她看着那盒香,眼底的得意更浓了,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和妥协。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香盒,指尖冰凉:“多谢……多谢表姐挂念。”
“你我姐妹,何须言谢。”我拍了拍她的手,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即起身告辞。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嘴角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
林婉柔,你以为这是我的示弱,却不知,这恰恰是我送你上路的催命符。
那香,确实是“宁心散”,只是被我多加了一味“梦引粉”。
此粉无色无味,却能引人心神外泄,在梦中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尽数吐露。
我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消息传来,林婉柔果然迫不及待地点上了那炉香。
当夜,我没有睡。
我坐在窗前,静静地等着我的猎物,落入我精心编织的网中。
三更时分,我安插在林婉柔院中那个最不起眼的洒扫婢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房中,她双手呈上一卷写满了字的纸,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小姐,全……全都录下来了!表小姐一直在说梦话,守夜的几个婆子都听见了!”
我展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底。
“……太子答应我了……只要苏慕烟那个贱人进了天牢,苏家倒了,侧妃之位就是我的……”
“……那军饷账册是我亲手改的……苏慕烟的字迹我模仿了上百遍,谁也看不出来……”
“……北境三营的调兵印……是我趁父亲不备,偷了他书房的印匣,用松烟油墨拓下来的……一模一样……”
轰的一声,前世临死前的滔天恨意与血海深仇,再次在我脑中炸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一直以为是右相老贼手段通天,竟能伪造出我父亲的笔迹和兵印,却至死都不知道,这把插进苏家心脏最深处的刀,竟是出自这个我从小庇护、看似柔弱无害的好表妹之手!
我握紧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这点痛,比起苏家满门被屠的血海深仇,算得了什么!
“还查到了什么?”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婢女又呈上一本册子:“小姐,这是按您的吩咐,调出的府门出入记录。表小姐近半月,深夜出府三次,马车登记的都是不起眼的‘苏府二等车’,但奴婢派人跟了,那马车每一次,都直接拐进了东宫的偏门。”
我翻开册子,目光锁定在另一个更关键的细节上——她每次深夜出府前,都会去祠堂为她亡故的母亲烧上一炷所谓的“安魂香”。
“祠堂的香灰,验了吗?”
“验了!”婢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小姐您料事如神!那香灰里,真的验出了‘青矾墨’的残留!和前几日您让我们偷偷从军饷账册上刮下来的墨迹样本,成分完全一致!”
青矾墨,一种为了防止文书褪色而特制的墨,气味极淡,混在香中燃烧,凡人根本无从察觉。
但它留下的灰烬,却有独特的成分。
林婉柔,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销毁证据,竟将沾了墨的手指在香上擦拭,再将香插入炉中,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人证,物证,俱全。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杀意和筹谋。
林婉柔,这一世,我要你跪在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把你做下的每一件恶事,亲口认下!
三日后,苏府家宴。
我以替祖母祈福为由,请苏老夫人主持,府中上下所有女眷,一个不落地齐聚在荣安堂。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缓缓起身,手中端着一杯清茶。
“今日请各位长辈姐妹前来,除了为祖母祈福,烟儿还有一事,想请祖母和各位做个见证。”
满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林婉柔坐在下首,这几日养得气色好了些,见我开口,她端起茶杯,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挑衅笑意。
我将那份记录着梦话的供词与香灰验单,轻轻放在老夫人面前的桌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近日府中出了内鬼,勾结外臣,篡改军账,伪造兵印,意图陷我苏家于万劫不复之地——祖母,您说,此等行径,该当何罪?”
“哗——”
满堂哗然,人人面色剧变。
篡改军账,伪造兵印,这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林婉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尖叫:“苏慕烟!你血口喷人!这些东西是你伪造的,你这是在陷害我!”
“陷害你?”我冷笑一声,不与她争辩,只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两名身强力壮的府卫抬着一只沉重的铁皮箱子,“哐当”一声放在大厅中央。
“那你说,”我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剐着她的脸,“这里面的东西,又是什么?”
林婉柔看着那只箱子,瞳孔骤然紧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惧的东西,身体摇摇欲坠。
我亲自上前,打开箱盖。
满满一箱的账本副本,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右相林大人,也就是我这位好表妹的父亲,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真是朝野皆知啊。”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手翻开,“可谁又知道,他背地里贪墨的银两,足够再装备北境一个营了。这些,都是他与人往来的账本副本。”
前世,林婉柔的父亲在她入东宫半年后,因贪腐事发,被御史弹劾下狱。
我正是凭借这段记忆,提前数月便派了父亲的旧部,潜入右相府,将这些账本原封不动地抄录了一份。
“你……你……”林婉柔看着那些账本,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连滚带爬地扑到老夫人脚下,哭得撕心裂肺:“祖母!祖母救我!婉柔知道错了!婉柔只是一时糊涂啊!求祖母开恩!”
苏老夫人闭着眼,手中佛珠捻得飞快,额上青筋突起。
良久,她才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和挣扎,她看着我,声音沙哑:“烟儿,家丑不可外扬……”
包庇?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粉饰太平?
我双膝一软,直直跪在老夫人面前,脊背却挺得笔直,声音清越,字字泣血:“祖母!您信佛,可佛也说——斩业除魔,方得清净!今日您若包庇一人,来日被满门抄斩的就是我们整个苏家!到那时,苏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祖母,孙女恳请您,以家族为重!”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老夫人的心上。
她浑浊的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仿佛看透了我灵魂深处的决绝与重生后的坚韧。
最终,她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猛然起身,眼中再无一丝温度,对着早已候在门外的府卫下令:“林氏婉柔,心肠歹毒,勾结东宫,构陷忠良,罪无可赦!即刻起,逐出苏府,削去族姓,连同所有罪证,一并押送刑部查办!听凭国法处置!”
“是!”府卫轰然应诺,上前便要拖人。
“不!不要!”林婉柔像疯了一样挣扎,尖利的指甲在地上划出数道血痕,“苏慕烟!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抚上腰间那块温润的紫玉佩,那是母亲的遗物。
我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这一世,死的不会再是我苏家的人。你的鬼魂,且在黄泉路上等着,看看先到的是谁。”
她被强行拖了出去,那凄厉的嘶喊声,久久回荡在荣安堂上空,最终归于沉寂。
夜深人静,我独自立于窗前。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脚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管。
我解下竹管,展开里面的字条,是萧玦的笔迹,遒劲有力,一如其人。
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白莲已折,黑鸦可鸣。”
我懂他的意思。
白莲,指的是林婉柔这种看似纯洁无瑕的毒花。
黑鸦,说的是我。
世人皆以为鸦鸣不详,他却知道,我的声音,是为复仇而鸣。
他已默许我清理门户,也认可了我掌控苏家内宅的能力。
我研开墨,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回复:“莲根有毒,尚需连根拔起。”
写下这行字时,我的脑中已然浮现出右相府的堪舆图。
父亲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早已被我暗中调集起来,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只待我一声令下,便会扑向他们的下一个猎物。
窗外月色如霜,寒气逼人。
我抬头望向夜幕中那片巍峨的宫殿轮廓,太极殿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高踞于储君之位的男人——萧景煜。
我低声自语,声音被夜风吹散:“你的爪牙,我已经一根根为你拔掉了。接下来——该轮到动你这条毒蛇了。”
我将回信塞入竹管,重新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于夜色之中。
信鸽消失的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我院外响起,是我派去刑部大牢外盯梢的心腹,他神色凝重,显然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夜,还很长。这场席卷京城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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