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园里出来，我感觉自己走路的姿势都变了。
腰杆挺得笔直，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总想贴着墙根走。
有钱，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我掏出那台屏幕带着裂痕的手机，第一次奢侈地打开了地图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火锅”两个字。
屏幕上立刻跳出来一大堆密密麻麻的红点。我没去看来福士或者万象城里那些人均好几百的，我怕我进去，人家不让我用现金结账。我挑了一个看起来名字很实在，装修图片又很亮堂的连锁火锅店，叫“大龙坎”。
跟着导航走了十几分钟，一座灯火通明、古色古香的两层楼阁就出现在我眼前。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霸道的牛油香气，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我站在门口，稍微有点犹豫。
我这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跟这里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实在是有点格格不入。我怕我一进去，服务员就上来问我是不是来化缘的。
但肚子里那“咕噜咕噜”的交响乐，最终还是战胜了我的自尊心。
我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迈步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大龙坎！”
一个穿着红色旗袍、长相甜美的迎宾小姐姐立刻迎了上来。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被职业的微笑所取代。
“道长，您好，请问您几位？”她居然还挺会随机应变。
“一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好像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下馆子，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独的奢华。
“好嘞，一位贵客，里面请！”
小姐姐把我领到一个靠窗的两人座。桌子是乌木色的，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我坐下来，感觉屁股底下的椅子都比我道观里的蒲团要软和。
很快，另一个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了。
我接过那本厚厚的、制作精美的菜单，假装熟练地翻开。
好家伙。
毛肚，98一份。雪花肥牛，128。九尺鹅肠，88。
我看得眼皮直跳。这一盘菜，都快赶上我师父半个月的香油钱了。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三千块，刨去明天可能要用的“法器采购费”，我能动用的预算，大概在一千块左右。
想到这，我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我不再看价格，手指在菜单上，点出了一种指点江山的气势。
“锅底，要这个牛油红锅，特辣。”“毛肚，来一份。”“肥牛，这个，也来一份。”“鹅肠、黄喉、脑花、鸭血……嗯，都来一份。”“再来个蔬菜拼盘，均衡一下营养。”
服务员在旁边奋笔疾书，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估计是觉得我这个道士，吃得还挺荤。
我才不管他怎么想。
老头子说过，酒肉穿肠过，道心腹中留。咱们青云观这一脉，不禁婚嫁，不忌荤腥，讲究的就是一个随心所欲，入世修行。
等菜的功夫，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免费的大麦茶。茶水温热，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整个人都舒坦了。
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邻桌情侣的打情骂俏，看着火锅店里升腾起来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白色雾气，突然觉得，老头子让我下山，或许是对的。
这种感觉，是在山上修行二十年，都体会不到的。
很快，菜就上齐了。
红彤彤的锅底翻滚着，冒着热气。新鲜的毛肚上挂着水珠，肥牛的红白纹理清晰可见。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毛肚，遵循着“七上八下”的古老原则，在滚烫的红油里涮了十几秒，然后塞进了嘴里。
“咔嚓。”
爽脆，鲜香，麻辣。
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瞬间从我的味蕾，传遍了四肢百骸。
我差点当场哭出来。
太好吃了。
我这二十年，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清汤寡水的白菜豆腐，偶尔加餐就是王大娘送的苞米面窝头。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人间的美味了。
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我埋头苦干，风卷残云。什么高人风范，什么道心修为，在这一刻，全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吃！
一顿饭，我吃了足足有一个半钟头。
最后，我挺着滚圆的肚子，靠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桌子上的盘子，基本都空了。
结账的时候，一共是四百八十八。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崭新的红票票，递给收银员，说了一句“不用找了”，然后在一众服务员惊奇的目光中，迈着沉稳的脚步，飘然离去。
走出火锅店，晚风一吹，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然而，这种暴发户式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我一个人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时，牛油火锅带来的热乎劲儿渐渐散去，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浮上了我的心头。
明天，我该怎么办？明天，那是要上门服务的。
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遛遛了。
万一，芬芳姐家那个水池里，真的有那么个“不干净”的东西呢？
我虽然从小跟着老头子学道，背了一肚子的道经，也练了点强身健体的三脚猫功夫。但正儿八经地降妖除魔，我一次都没干过。
我唯一一次见到所谓的“邪祟”，还是十年前，邻村一个小孩被黄鼠狼“迷”了，请我师父去看。结果老头子拎着把扫帚过去，对着墙角一通乱打，嘴里骂骂咧咧，那小孩就好了。
事后我问他，那黄鼠狼精长什么样。
老头子磕了磕烟斗，说：“什么黄鼠狼精，那小子就是想吃糖，他妈不给买，搁那儿撒泼打滚呢。”
从那以后，我就对“降妖除魔”这件事，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可芬芳姐家这事，听起来又不像假的。毕竟，那只叫“元宝”的猫，是真的被吓到了。动物的灵性，有时候比人要准得多。
不管那水池里到底有没有东西，我明天过去，都不能空着手。
架势，必须得做足了。
想到这，我立刻改变了方向。我得去采购点“装备”。
朱砂、黄纸、毛笔，这是画符的基础，必须得有。桃木剑这种东西，估计不好找，而且安检也过不去，只能算了。但一些能镇宅辟邪的小玩意儿，比如铜钱、小八卦镜之类的，能备上最好。
我打开地图，搜索“文房四宝”。
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个地方，叫“书圣斋”，离这儿不远，看评价是个挺大的书画用品店.
我赶到那儿的时候，店铺快要打烊了。
店里一股子墨香，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在柜台后算账。
“老板，买东西。”我开门见山。
老师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扶了扶眼镜：“道长，买点什么？”
他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要最好的朱砂，最好的黄纸，还有狼毫笔，大中小三支。”我装出很懂行的样子。
“好嘞。”
老师傅手脚很麻利，很快就给我包好了。朱砂是那种颜色很正的紫红色，用小瓷瓶装着。黄纸是一种手工的草纸，带着天然的纹路。
“一共三百六。”
我爽快地付了钱。
拿着这点东西，我还是觉得不踏实。我又问：“老板，你这儿……有没有那种，老一点的铜钱？”
老师傅看了我一眼，笑了：“道长，你问对地方了。我这儿还真有。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说是清朝的，五帝钱，保真。”
他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五枚串在一起的、泛着青绿色铜锈的古钱。
我接过来，入手微沉。
我悄悄运起“望气”的法门，凝神一看。
只见那五枚铜钱之上，果然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纯正的龙气和岁月沉淀下来的人间烟火气。虽然很微弱，但对于驱散一般的阴邪之气，足够了。
是真东西。
“这个，多少钱？”我心里有点打鼓。
“看你是个道士，有缘。”老师傅伸出五根手指，“五百块，不还价。”
我咬了咬牙。
“买了。”
从“书圣斋”出来，我找了家看起来最便宜的小旅馆，花了一百块开了个单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墙纸都有些发霉了。
但我不在乎。
我把今天买来的“装备”——朱砂、黄纸、毛笔、五帝钱，一样一样地，小心翼翼地摆在桌子上.
然后，我又把我那个破布包里的八卦镜和《清风道经》也拿了出来，跟它们摆在一起。
看着桌子上这些东西，我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底气。
我盘腿坐在床上，回想着《清风道经》里记载的那些符箓画法和步法口诀。
不管明天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林玄，青云观第二十八代传人。
今天，就要重操祖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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