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人在靖康,开局唤醒赵云英灵 > 第五章惶惶不安气氛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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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原城内,朔风卷着砂粒抽打在城墙的箭垛上,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极了北地传来的鬼哭。

河东安抚使衙署的正厅里,安抚使兼太原知府张孝纯一把将案上的塘报扫落在地,青瓷笔洗在青砖上砸出清脆的裂响,混着他粗重的喘息,惊得廊下侍立的亲兵浑身打颤。

“白眼狼!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攥着拳头往案上猛捶,指节泛白如霜,“义胜军!我早说过这些辽地降卒靠不住,靠不住啊!”

案上摊开的河东路舆图被他捶得发颤,墨迹勾勒的朔州、武州已然被他用朱笔圈出,两个鲜红的圈像淌血的伤口,正往南蔓延。

放眼望去,那舆图上从云中(大同)到太原的一线,密密麻麻标着关隘堡垒,此刻却像被虫蛀过的桑叶,处处是破洞。

朔州与云中同处一盆地,本该是钉在金人眼皮底下的楔子;西南的武州踞于群山之上,俯视着通往雁门关的要道,可就在之前,塘报接连传来:

朔州守将孙翊刚出城接战,城内义胜军便扯了降旗,孙将军力战至最后一箭,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武州更干脆,守将还在城头督战,义胜军已在城门后摆好了迎接金人的酒宴。

“奸贼!可恨的奸贼!”

张孝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谭稹当年招降这伙人时,本官就上书说过,辽人降卒心向故土,岂能为我所用?

偏要给他们披坚执锐,粮饷比禁军还厚,连各地将士都眼热!如今倒好,养出一群掘墓的贼!”

正骂着,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参军跌跌撞撞闯进来,衣袍上沾着雪沫:“使君!代州急报,三天前,义胜军将领攻破代州城!”

“轰”的一声,张孝纯只觉天旋地转,扶住案沿才勉强站稳。

雁门关一破,代州便成了暴露在金军刀下的羔羊,而代州之南,便是忻州,那是太原最后的北门户啊。

他猛地想起代州塘报里的话:“义胜军反,一夜而陷”,墨迹未干,竟已应验到这般田地。

此时的太原城,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

街面上冷风卷着枯叶,打旋儿掠过紧闭的店铺门板,偶有几家开门的粮铺,门前挤满了攥着铜钱的百姓,价码牌上的数字一日三涨,糙米已卖到了一贯钱一斗。

“听说了吗?朔州城破时,金兵见人就杀,尸首都堆到城墙根了!”

“我家亲戚在武州当差,前日逃回来,说那群汉儿引着金兵抄家,连老弱都不放过……”

宋人将燕云十六州的汉人骂做汉儿。

窃窃私语像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有人捂着脸哭,有人扛着包裹往南城门跑,守城的士兵拦也拦不住,自家的亲眷早在昨夜就托人往洛阳送了。

城根下的窝棚里,卖炭的老汉正往独轮车上捆行李,他那在禁军当差的儿子三天没回家了,只托人捎来一句话:“爹,往南走,别回头。”

远处的校场上,禁军士兵正披着薄甲操练,寒风里冻得脸色青紫,却没人敢懈怠。他们都瞧见了,昨日有个小兵偷偷抹眼泪,被队正一鞭子抽在脸上:“哭啥?城破了,老家的爹娘妻儿谁护着?”

有个老兵红着眼吼:“义胜军顿顿有肉,我们啃了三天糠麸!这城守着还有什么意思?”队正举着鞭子要打,却被一群士兵拦住,推搡间,有人竟把头盔摔在地上:“要守你们守!老子要回家护着妻儿!”

那队正自己别过了头,眼角湿润。

更让人揪心的是街面上的动静。

从清晨起,南城门就排起了长队,有马车的富户赶着牲口往南跑,没车的百姓背着包袱徒步赶路,哭喊声、车轮声、牲口嘶鸣声搅成一团。

安抚使衙署后宅,张孝纯的夫人正指挥仆妇往箱笼里装细软,见他进来,眼圈一红:“官人,要不……让孩子们先去汾州避避?”

张孝纯没应声,只是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像极了此刻河东的防务。

这三晋大地,该何去何从?

“夫人,”他声音沙哑,“让管家带孩子们去南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告诉孩子们,爹是太原知府,太原在,爹就在。”

转身往外走时,他的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

穿过喧闹的街巷,百姓们见了他的仪仗,都慌忙跪倒,有人哭喊着:“使君公,北边能守住吗?我一家老小该怎么办啊。”他勒住马缰,想说些安抚的话,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般。

街角酒肆里,几个商人正围着一个从北方逃来的货郎,听他讲金人如何屠城,义胜军如何引路,吓得面无人色,当即拍板:“连夜走!去汴梁!就是卖房卖地,也得把家眷送过黄河!”

童贯的府邸在太原城最阔气的地段,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忙碌。

门房见是张孝纯,不敢拦,只是低声道:“使君,郡王正在收拾行装……”

“收拾行装?”张孝纯心头一沉,推门便闯了进去。

正厅里,几个仆役正往锦盒里装玉器,扛着箱笼往马车上搬,几个姬妾打扮的女子正抹着眼泪,童贯背对着他,穿着一身紫袍,腰间挂着金鱼袋,那是六月刚封的广阳郡王仪仗。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堆着惯常的笑容,只是眼底藏不住的慌乱。

“永锡来了,”童贯捻着胡须,语气轻松,“何事这么急?”

“郡王!”

张孝纯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朔州、武州、代州接连陷落,雁门关已破,金军离忻州只有百里!你身为河东河北宣抚使,总揽北方军务,此刻不整军备战,却在收拾行装?”

童贯的笑容僵了僵,随即打了个哈哈:“永锡稍安。老夫这几日偶感风寒,腿脚不便,正想回汴梁调养几日,防务之事,有永锡在,老夫放心。”

“放心?”

张孝纯往前踏了一步,几乎是吼出来的,“郡王可知城内百姓惶惶不安?可知禁军士兵饿着肚子守城?王爷家中钱财堆成了山,军中欠饷多日,却不肯发下去充作军饷;

你让义胜军守关隘,却对他们通敌的传闻视而不见!如今北面防线全垮了,就指望忻州能顶一阵,你若此时南逃,军心民心必乱,太原旦夕可破!”

童贯的脸色沉了下来,拂袖道:“永锡此言差矣。老夫是朝廷重臣,身系天下安危,岂能困于一城?太原有你主持,足够了。”

他指了指墙上的舆图,“再说,金军不过是小股骚扰,待老夫回汴梁,请官家调兵,定能将他们赶回去。”

“我来主持?”

张孝纯往前一步,指着门外,“郡王可知那些义胜军是如何养肥的?是你和谭稹力排众议要招降他们,给他们比禁军还厚的粮饷,纵容他们在朔州、代州作威作福!宇文虚中早说过‘义胜军不可靠’,你听了吗?如今他们反戈一击,北边防线全垮了,你倒要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忻州一破,石岭关便是最后一道坎。那关隘上义胜军也不少!你让我怎么守?”

童贯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涨红了脸:“放肆!老夫是朝廷封的郡王,轮得到你教训?太原守不住,自有国法处置!”

他猛地一甩袖子,“来人,备轿!”

张孝纯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张脸无比陌生。

这就是那个自称“收复燕云”的功臣?那个被官家封为王的童大帅?

他张了张嘴,想说“忻州贺权素无战心”,“石岭关的义胜军已蠢蠢欲动”,“再调兵就来不及了”,可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走出童贯府邸时,暮色已浓,太原城的谯楼上传来悠长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寒风卷着雪籽落下,打在张孝纯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抬头望向北方,忻州的方向,此刻应该还亮着灯火吧?

他默默念叨着:忻州,一定要守住啊……可他不知道,此时的忻州城内,知州贺权正对着金军的劝降书犹豫不决。

...

“禀告府尊,诸位官人已到二堂。”书吏轻声禀报。

张孝纯整了整幞头,大步流星走向议事厅。

推门而入时,十余名文武官员齐刷刷起身行礼。烛火摇曳间,他看见通判王逸青白的脸色,太原兵马副总管兼胜捷军统制王禀铁铸般的面容。

“诸位请坐。”张孝纯抬手示意,声音沉稳得不像三日未眠之人,“事态紧急,闲礼免了。”

王禀率先开口,声如洪钟:“末将已命胜捷军全城戒严,四门加派双岗。”这位老将军虽年过五旬,眉宇间的杀气却比年轻人更甚。

王禀一身锁子甲尚未卸去,他往前一步,铁靴踏在地上发出闷响:“末将担保,便是拼到最后一人,城门也不会让金人踏入半步。”

他眼角的刀疤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征方腊时留下的,此刻倒像是专为这场死战而生。

“王统制辛苦。”张孝纯微微颔首,转向文官一列,“王通判,粮秣清点如何?”

王逸起身拱手,声音有些发颤:“回府尊,官仓存粮六万石,按现有人口,仅够三月之用。下官已命人征调城中富户存粮...”

“不够。”张孝纯打断道,“金虏若围城,必是持久之战。着即按户等强征,一等户出粮二十石,二等十石,三等五石。抗命者,以通敌论处!”

满堂寂静。录事参军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砚台上。

“冀钤辖。”张孝纯目光如电,射向武官太原兵马钤辖冀景,“石岭关现有多少守军?”

冀景霍然起立:“回府尊,原有驻军八百,今日又调去五百。”

“太少。”张孝纯手指重重敲在沙盘边缘,“金虏若破忻州,石岭关便是太原最后屏障。着你即刻率八千精兵增援,死守十五日!”

冀景脸色一变:“可太原守军...”

“太原自有王统制坐镇。”

冀景浓眉一挑,却未反驳:“末将领命。”

“录事参军,”张孝纯目光扫过文职列,“粮米配给按军二民一发放,富户私藏者以通敌论罪,账目须一日一报,断不可让士兵饿着肚子守城。”

录事参军忙躬身:“下官已让户房连夜造册,明日起按坊巷发粮票,军民凭票领粮,绝不敢有差池。”

他身后的官员捧着几本簿子,那是各坊巷壮丁的名册,昨夜已按“五户出一丁”的规矩点了乡勇,此刻正等着分派守城段落。

“报——”

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冲进来,“忻州急使!”

来人满身血污,扑倒在地:“贺知州命我禀报,金虏前锋已至城下,忻州...忻州恐难撑过三日!”

张孝纯猛地站起,案上茶盏翻倒,茶水在军报上洇开一片暗红。

“传令!”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着保甲兵全部上城,增建防御工事。”

“末将明白。”王禀已经披甲在身,“这就去安排守城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