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尤大山的心窝。
他浑身一颤，怀里的女儿却在此时动了。
不是抽搐，也不是无意识的翻身。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舒展，就像一朵沉睡了千年的花，在月光下缓缓打开了第一片花瓣。
尤大山僵硬地低下头。
一双眼睛，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睁开。
那里面没有刚睡醒的迷茫，没有熟悉的温暖，更没有往日的柔情。
那是一片纯粹的，流动的金色。
深邃，浩瀚，不带一丝一毫的人类情感。像是高悬于九天的烈日，又像是熔化了的黄金，俯视着世间万物。
“父亲。”
一个声音从他怀中响起，空灵，飘渺，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那的确是女儿的音色，但语调却完全变了，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为何如此慌张？”
尤大山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他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女儿，但那双眼睛，那个声音，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陌生与恐惧。那不是看父亲的眼神，那是神明在审视一只脚下惊慌失措的蝼蚁。
“玉儿……你……你醒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一直醒着。”那金色的瞳孔没有丝毫焦距，仿佛穿透了小屋的屋顶，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我看到了火焰，听到了喧嚣。渺小的生灵，总是热衷于无意义的骚动。”
尤大山的心沉入了谷底。
完了。
那个会偷偷藏果子给虎子的女儿，那个会为了家人和山神对峙的女儿，那个会因为疼痛而流泪的女儿……不见了。
【神格空间】
古一凡死死盯着那条猩红的进度条，眼球里布满了血丝。
【警告：神格碎片与选民‘尤玉’灵魂融合中…】
【融合进度：98%…99%…】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手攥住，一点点收紧。
“停下！给老子停下！”他对着虚空咆哮，声音嘶哑。
进度条无情地跳动，抵达了终点。
【100%】
一瞬间，整个神格空间都安静了。
紧接着，一行全新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文字，烙印在了古一凡的视网膜上。
【神格融合完成。】
【选民‘尤玉’已获得初级神性。】
【人格重构中…警告：此过程不可逆转。】
“不……”
古一凡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他赢了何老三，救下了尤玉的命，却输给了自己一手造就的系统。他亲手将那个鲜活的少女，推进了一个名为“神性”的熔炉里，将她的人格、记忆、情感，尽数熔炼，重铸成一个陌生的……怪物。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他喃喃自语，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此时，小屋之外，火光冲天。
“尤大山！滚出来！”
李栓那尖利刻薄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我知道你们就躲在里面！把那妖女交出来！否则，一把火烧了这破屋，把你们一家三口全都烧成焦炭！”
“还有王家庄的兄弟们在此！你们跑不掉的！”
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还有粗野的叫骂声，从四面八方将这间小小的猎户木屋团团包围。
刘婆和尤大山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虎子吓得死死抱住父亲的大腿，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完了……全完了……”刘婆瘫坐在地，眼神空洞。
古一凡在神格空间里看到这一幕，焦急万分。他强行凝聚起意识，通过那道与神格碎片的链接，向尤玉发出了最急切的指令。
“尤玉！快跑！带着你爹和弟弟跑！别管他们！跑！”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小屋内，那双金色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她似乎“听”到了古一凡的声音。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去看门外叫嚣的村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仿佛在看一件陌生的工具。
然后，她抬起头，金色的瞳孔转向满脸惊恐的父亲。
“父亲。”
她的声音依旧空灵而疏离。
“您在害怕。”
“玉儿……我的玉儿……”尤大山伸出手，想要触摸女儿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颤抖着不敢上前，“我们快走！听爹的话，我们从后山走，我们跑得掉的！”
尤玉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缓缓站起身，身上的伤口在金色光晕的流转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
她转过身，面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门外是李栓恶毒的咒骂和村民们疯狂的附和。
“神，为何要逃？”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包括神格空间内绝望的古一凡。
古一凡猛地一震。
她……她在跟谁说话？在跟我说话？
“他们不是敌人！他们只是被吓坏了的村民！”古一凡用尽全力嘶吼着，试图纠正她那可怕的念头，“你快走！别伤害他们！”
尤玉的身体微微一顿。
她似乎在“思考”古一凡的话。
片刻后，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困惑？
“蝼蚁冒犯神威，当施以惩戒。神，您为何要阻止？”
她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本该是属于少女的天真，可由她做出来，却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这不是冒犯！这是求生！”古一凡几乎要疯了，“你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你忘了你的家，你的村子了吗？”
“家？”
尤玉金色的瞳孔扫过吓得不敢出声的虎子，扫过一脸绝望的尤大山，最后落在了门外那片攒动的火光上。
“尘世的羁绊，于我而言，并无意义。”
她抬起手，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木门。
“冒犯神明者，当受惩罚。”
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困惑，只剩下属于神明的，冰冷的决断。
尤大山看着女儿的背影，看着她抬起的手指，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意识到，那个舍命保护全村的圣女尤玉，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