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县尉张诚一听尤玉应下,脸上绝望的死灰瞬间被狂喜冲刷。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作秀,而是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姑娘!你就是我们全县的救命恩人啊!”
一堵肉墙猛地横亘在尤玉身前。
尤大山粗壮的臂膀像铁栅,隔开了张诚和自己的女儿。
“滚!”
他双眼赤红,声音是从胸腔里压榨出的闷雷。
“官府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让我女儿去送死?!”
张诚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想辩解,却被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老哥……不是我们不尽力……那东西……不是人……”
他撑着地,大口喘息,将那座人间地狱一字一句地呕了出来。
“他自称‘血屠夫’,用邪法封村,然后……然后挨家挨户地炼尸傀!”
“我亲眼看见,他把王屠户的魂从天灵盖里抽出来,那魂魄像条受惊的泥鳅,尖叫着,扭曲着,又被他硬生生塞回王屠户自己的尸体里!”
“然后,王屠户就站了起来,当着他婆娘和孩子的面,活活咬断了邻居的脖子!”
“尸傀刀枪不入,断了手脚还能爬过来咬人!我们三百多号弟兄冲进去,出来的不到三十个!一个百户官,被他自己的亲兵尸傀抱着啃光了半边身子,肠子流了一地!”
张诚的声音破碎,一个七尺男儿的眼泪混着鼻涕淌下,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
“三个村子!七百多口人!连个全尸都找不到!血把井水都染红了,我们去的时候,秃鹫在天上盘旋,都不敢落下来!”
“求你了,姑娘……救救剩下的活人吧……”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铁锥,狠狠捅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死寂。
彻骨的死寂。
刚才还在为菜地和鸡鸭抱怨的村民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连呼吸都忘了。
恐惧像瘟疫,无声地蔓延,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没人敢开口,没人敢劝说,也没人敢反对。
那不是遥远的灾祸,而是已经冲到家门口的屠刀。
在这一片死寂中,尤玉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神格空间】
古一凡的意识体在哀嚎。
外界那股由七百条人命汇聚而成的、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庞大怨念,像一场黑色海啸,正疯狂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魂。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负面信仰源!神魂波动超出阈值!】
【警告:神格空间加速崩塌!】
【倒计时:35:17:42】
“丫头……别去……”
古一凡用尽全力咆哮,可传递到尤玉脑海中的,只剩下一阵微弱的、濒死的杂音。
尤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尤玉叶不想去,可她也知道,那七百人临死前的恐惧,那幸存者此刻的绝望,正是修复龙王爷和他体内神格最精纯、最暴虐的“燃料”。
这是一场用人命做赌注的豪赌。
赢了,他们都能活。
输了,不过是让那屠夫的战绩上,再添上一个尤家村的名字。
“我女儿伤还没好!她要是出了事,你们谁赔得起?!”
尤大山死死盯着张诚,那眼神不是愤怒,而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怨毒。
他猛地转身,一把抄起靠在墙边的短柄斧。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谁敢让我女儿去,我先劈了他!”
他咆哮着,一步步逼向瘫软在地的张诚。
“爹!”
尤玉厉喝一声,挡在张诚面前。
父女二人对峙。
一个暴怒如绝境的困兽,一个平静如风暴前的深潭。
“你让开!”尤大山嘶吼。
“我不让。”尤玉的回答没有一丝波澜。
刘婆拄着拐杖,转向尤大山,语气缓和了些。
“大山,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你看看玉儿,这是她自己选的。”
尤大山像是没听见,他猛地转身,一把抄起靠在墙边的短柄斧,斧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谁敢让我女儿去,我先砸断他的腿!”
他咆哮着,一步步逼向张诚。
张诚吓得连连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爹!”
尤玉厉喝一声,挡在了张诚面前。
尤大山看着女儿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警告:强制消散流程已激活。】
【倒计时:32:04:15】
古一凡的意识彻底被绝望淹没。
他眼睁睁地看着倒计时飞速流逝,眼睁睁地看着尤玉站在悬崖边上,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传递不出去。
这种无力感,比神魂消散本身更痛苦万分。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对峙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是虎子。
他被吓坏了,小脸煞白,跌跌撞撞地跑到尤玉身边,紧紧抱住她的腿,仰起头,带着哭腔喊:
“姐姐,我也去!我帮你打坏蛋!”
孩子的童言,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现场所有的恐惧和算计。
尤玉缓缓蹲下身,与弟弟平视。
她伸手,擦去虎子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
“虎子乖,姐姐是去救人。”
“你在家陪着爹,等姐姐回来,好不好?”
“可是……他们都说你会死……”虎子抽噎着,小手抓得更紧了,“你答应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
尤玉的心,像是被这句承诺狠狠勒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怀里摸出那半块母亲留下的断梳,塞进虎子小小的手心里。
“拿着它,就像姐姐陪着你。”
她一字一句,郑重地许下谎言。
“姐姐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安抚好弟弟,尤玉站起身。
她不再看任何人。
不看暴怒后陷入绝望的父亲,不看因恐惧而失语的村民,也不看满脸期盼的县尉。
她拨开像山一样挡在身前的尤大山。
径直朝村口那匹孤零零的官马走去。
“玉儿!”
尤大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鸣,他想追,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他知道,女儿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尤玉没有回头。
她走到马前,利落地翻身而上,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早已呆住的张诚。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