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铭睿沉默着，任由她抱着。
胸口传来她轻微的颤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抱着他的“孩子”，手里沾着多少人的血——苏梓萌的草莓蛋糕，暮瞳黑猫的鲭鱼干，姜花的冷静，王一凡的懦弱，还有他妹妹旻芮的粉色马尾……
那些鲜活的面孔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七年前的自己身上——那个对着海报傻笑，在论坛里高谈阔论，把《眷属》当成信仰的少年。
是他，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是他，用那些幼稚的文字，点燃了她黑暗里的执念。
是他，逃了七年，却把所有爱他的人拖进了深渊。
克鲁鲁还在他怀里低语，声音痴迷而虔诚：“世界是假的，但你是真的。人类的一切都是骗局，只有我们的信仰是真的……哥哥，我们别管那些人了，好不好？就活在这个城堡里，像漫画里一样，永远在一起。”
金铭睿的指尖动了动，想推开她，却发现手臂重得抬不起来。
眼前的一切，不正是他当年梦寐以求的吗？完美的克鲁鲁，专属的城堡，只属于他们的“眷属”关系。
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痛？
他看着穹顶壁画上亚瑟拉冰冷的红瞳，突然明白了。
亚瑟拉对克鲁鲁的爱是守护，而不是囚禁。
他当年写《眷属》时，想表达的是信仰，而不是毁灭。
“发光鱼计划”也好，超级士兵也罢，终究只是这个被执念困住的女孩，为了留住他而编织的借口。她不是克鲁鲁，她只是李婉菁，一个被黑暗吞噬，却把他当成唯一光源的可怜人。
而他，是那个亲手点燃光源，却又害怕被灼伤而逃跑的懦夫。
罪孽需要偿还，挣扎终要落幕。
金铭睿缓缓抬起手，落在克鲁鲁粉色的马尾上。发丝柔软，像极了旻芮小时候扎的辫子。
“婉菁。”他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看，外面天亮了。”
克鲁鲁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第一缕晨光，那光线刺破雾气，落在地毯上，像一道救赎的裂缝。
“有些执念，该醒了。”
“婉菁。”金铭睿轻轻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看，外面天亮了。”
克鲁鲁的身体猛地一僵，粉色马尾垂在肩头，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力。她缓缓抬起头，红色竖瞳里映着窗外透进的晨光，那点光亮在她瞳孔里碎成冰冷的碎片。
“醒？”
她突然笑了，笑声尖利得像玻璃划过金属，在空旷的门厅里回荡。红瞳里翻涌着疯狂的笑意，却又带着被撕裂的痛苦，尖牙龇出唇外，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哥哥，你以为天亮了，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她上前一步，指尖死死攥住金铭睿的领带，将他拽得低下头，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你以为说一句‘醒了’，就能抹掉七年前你在论坛里写的那些话？抹掉你在《眷属》里写的‘禁忌之爱才是永恒’？”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刺进金铭睿眼底：“你害怕什么？害怕你当年在圣玛利亚教会里，在那些神职人员和牧师众目睽睽之下，举着《眷属》大喊‘我是克鲁鲁女王永远的眷属’吗？”
金铭睿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心脏。
他当然记得。
十七岁那年，教会举办年度慈善晚宴，他穿着父亲定制的西装，却在致辞环节突然冲上台，举着刚出版的《眷属》手稿，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嘶吼——“血族不是邪恶的象征！克鲁鲁的信仰值得被尊重！我，金铭睿，愿做她永远的眷属！”
那天的混乱他记不清了，只记得父亲铁青的脸，母亲颤抖的手，还有赵文聪等人嘲讽的笑。那是他第一次公开对抗家族的“体面”，也是最后一次。
“当年的那个金铭睿，去哪里了？”克鲁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尖锐，“敢在教会里掀翻神父的讲台，敢把吸血鬼族徽纹在胸口，敢对整个上流社会说‘不’的你——去哪里了？”
她猛地松开领带，金铭睿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你看看现在的你，”克鲁鲁的目光像扫描仪，从他廉价的西装扫到磨破边的皮鞋，最后落在他颈间那道不起眼的旧疤上——那是当年被赵文聪推倒时，撞在教堂长椅上留下的，“何尝不是一种堕落？”
她上前一步，指尖几乎要戳到他的胸口：“出身高贵，流着和我一样高贵的血，你本该站在金字塔尖，和我一起俯视那些蝼蚁——如今，却和他们混在一起，喝三块钱的速溶咖啡，为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放弃继承权……”
“如此……卑贱。”
最后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金铭睿的心脏。克鲁鲁的眼神黯淡下去，红瞳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燃尽的灰烬。她垂下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礼服上的红宝石纽扣，那是用李家最纯的矿料打磨的，曾是她最骄傲的装饰。
金铭睿张了张嘴，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为了信仰不管不顾的少年，可这变化，是堕落吗？和旻芮、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廉价的咖啡香，那些吵吵闹闹的清晨，明明是他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光。
“不过没关系。”克鲁鲁突然抬起头，红瞳里重新燃起一簇光，像濒死的火星被风点燃，“哥哥，我爱你，回到我身边来吧。”
她走到墙边，掀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露出后面的隐藏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终结的炽天使》的各种版本，从日文原版到全球限量版，甚至还有几页从未公开的手稿——那是她当年高价从漫画家助理手里买来的。
“你看，”她拿起一本精装版，指尖划过第37话的分镜——克鲁鲁坐在王座上，对单膝跪地的米迦尔说“绝对服从，是眷属的本分”，“这里有你最爱的分镜。你说过，这段台词的语气应该是‘带着命令的温柔’，而不是动画里的冰冷。”
她又抽出另一本，翻到第59话——克鲁鲁被费里德刺伤，却依旧笑着说“想从我这里夺走米迦尔？先问过我的獠牙”，“你当年在博客里写，这里的嘴角弧度应该再上扬0.5度，才符合她‘外强中干的骄傲’。我让画师改了十七次，才做出完美的复刻手办。”
金铭睿的目光落在书架最上层，那里摆着一尊等身大的克鲁鲁手办，姿势正是第73话她被囚禁时的样子——锁链缠绕着脚踝，却依旧抬着下巴，红瞳里没有屈服。手办的底座刻着一行小字：“献给我永远的眷属”。
“你说过，克鲁鲁的强大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即使被困住，也永远向着光’。”克鲁鲁的声音软下来，带着近乎恳求的温柔，“可你看看现在的自己，被困在那些‘温暖’里，早就忘了光的方向。”
金铭睿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痛。他确实在《眷属》的后记里写过这句话，可他说的“光”，是信仰的方向，不是偏执的牢笼。
“我知道你还爱着她。”克鲁鲁突然转身，红瞳亮得惊人，“你手机的屏保，还是第29话的克鲁鲁——她坐在王座上，米迦尔跪在脚边，裙摆的褶皱有十七道。你以为换了黑色背景我就看不到了？”
金铭睿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确实没换过屏保，不是因为痴迷，而是因为那是旻芮用他的照片P的——把他的脸P成了米迦尔，旁边写着“哥，你要像米迦尔守护女王一样守护我哦”。
“你爱的是克鲁鲁，不是那些廉价的模仿者。”克鲁鲁的声音带着蛊惑的轻飘，一步步逼近，“而我，是唯一的、完美的克鲁鲁。”
她的指尖再次抚上他的喉结，带着冰凉的战栗：“回到我身边，我们像第88话里写的那样，一起重建血族的荣耀。你做我的哥哥，我做你的妹妹——那些朋友，那些琐事，都让它们消失，好不好？”
金铭睿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清明：“你根本不懂《终结的炽天使》。”
克鲁鲁的动作猛地顿住。
“第88话，克鲁鲁对优一郎说‘真正的羁绊，是愿意为对方放手’。”金铭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她从没强迫米迦尔留下，也从没把信仰变成枷锁。”
他看着克鲁鲁瞬间煞白的脸，继续说道：“你复刻了她的尖耳、红瞳、甚至裙摆的褶皱，却没复刻她的骄傲。你以为吸血就能成为她？你错了，李婉菁，你只是个躲在漫画里的可怜虫罢了……”
“闭嘴！”
克鲁鲁的情绪彻底失控，像被踩中尾巴的野兽，尖牙猛地龇出唇外，带着嗜血的寒光。她再也维持不住那份模仿来的优雅，猛地扑上前，死死咬住金铭睿的颈侧。
“嘶——”
刺痛感顺着血管蔓延开来，温热的血液被缓缓吸走，金铭睿的视线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克鲁鲁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她大概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完美复刻了一切，却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可。
“这一天，我等了好久，哥哥。”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吸食血液的喟叹，尖牙偶尔蹭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七年了……从看到《眷属》的第一页起，我就在等这一天。”
金铭睿的意识渐渐下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想抬手推开她，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颈侧的刺痛慢慢变成一种奇异的麻木，像被温水包裹着，连思维都开始迟钝。
“世界，不过是身外之物……”克鲁鲁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的，带着蛊惑的温柔，“金家的产业，那些朋友，甚至你的名字……都不重要了。”
她终于松开嘴，舌尖轻轻舔过咬痕，留下湿漉漉的触感。金铭睿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视线里最后定格的，是克鲁鲁那张染了血的脸——红瞳亮得惊人，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粉色马尾垂在肩头，像一朵沾满晨露的血色玫瑰。
“好好休息吧，哥哥……”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母亲哼唱的摇篮曲，温柔得令人窒息。
“等你醒了，我们就永远留在第73话……我是被囚禁的女王，你是守护我的哥哥……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秒，金铭睿的嘴角竟微微上扬。
第73话的结局，是米迦尔带着克鲁鲁逃了出去。
她大概忘了。
这场由她执笔的“剧情”，终究会回到正轨。
而他，会成为那个改写结局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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