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整片禁地。桑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早已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她正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板,小心翼翼地将五皇子身下凝固的暗红血迹刮蹭干净,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静。石板与泥土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清理完最后一丝血迹,她直起身来,后腰传来一阵酸痛。望着不远处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桑月深吸一口气,开始搬运周围散落的碎石。这些石头大小不一,最大的足有她半人高,每搬动一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沾满泥污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足足搬了半个时辰,才用碎石将尸体掩盖得严严实实,只在边缘留下些许不自然的凸起。
做完这些,桑月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包裹,里面是她提前备好的野兽粪便。她屏住呼吸,将这些秽物小心翼翼地撒在碎石堆周围,刻意弄出几道拖拽的痕迹,从碎石堆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晨露打湿了她的发梢,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仔细检查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确保这出被猛兽拖走的假象天衣无缝。
直到确认再无破绽,桑月才脱下那件染血的外衣。布料上的血腥味浓郁得让她几欲作呕,她厌恶地将其团成一团,随手扔在一旁。目光落在那把沾血的刀上时,她的眼神冷了几分。这把刀是五皇子的随身之物,此刻刀身的血迹已半干涸,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她拎起刀鞘,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深潭。潭水幽深不见底,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她毫不犹豫地将刀扔进潭中,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刀身便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桑月赤着脚往行宫别苑的方向走去。晨露凝结在草叶上,沾湿了她的脚踝,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脚心被碎石划破,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钻心的疼痛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可这点疼与识海里翻涌的记忆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些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烈火中倒塌的宫殿、亲人绝望的哭喊、自己被利刃刺穿胸膛的剧痛……每一幕都让她的心脏紧缩,几乎喘不过气。
路过花园时,她瞥见池边生长着几株荷叶。其中一片宽大的荷叶边缘微微卷曲,上面还滚动着几颗晶莹的露珠。桑月伸手将其摘下,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然后顶在头上。宽大的叶片不仅遮住了她凌乱的发丝,也巧妙地掩盖了眼底那抹尚未完全收敛的冷光。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添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假象。
“郡主!您跑哪儿去了?”守在房门口的侍女见她回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堆满了不耐烦。她叉着腰,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五皇子殿下不见了,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桑月缓缓转过身,歪着头,露出一副痴傻的笑容。她举起手里那片被揉得有些变形的荷叶,来回晃了晃,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玩……好玩……”
侍女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衣衫不整、满身泥污,连脚上的鞋子都不知去向,眼里的鄙夷更甚。她嫌弃地皱着眉,伸手一把拽住桑月的胳膊:“傻子就是傻子,殿下不见了你还有心思玩!赶紧进来换衣服,要是被陛下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桑月顺从地被她拉进房间,任由她摆布着换上干净的衣裙。侍女的动作粗鲁,好几次都扯得她手臂上的伤口一阵剧痛,她却只是咧着嘴傻笑,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铜镜立在房间角落,镜面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稚嫩的脸。镜中的少女眼神依旧空茫,嘴角挂着傻气的笑容,可只有桑月自己知道,那层痴傻的面具下,藏着怎样汹涌的恨意。那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只待一个时机便会喷发,将所有仇敌焚烧殆尽。
接下来的几天,五皇子失踪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北疆皇室激起层层涟漪。宫中侍卫们全员出动,在行宫周围展开了地毯式的搜寻。他们牵着猎犬,拿着火把,几乎把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个遍。可最终,只在禁地边缘发现一些破碎的衣料和可疑的血迹。那些衣料碎片上绣着五皇子专属的云纹图案,血迹经过太医查验,也确认为人血无疑。结合现场发现的野兽足迹,众人最终只能定性为五皇子不幸被猛兽所害。
没有人怀疑到痴傻的桑月郡主身上。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个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更别提自保的废物。平日里她连见到陌生人都会吓得躲起来,又怎么可能与五皇子的失踪扯上关系?侍卫们在排查时,甚至都没正眼瞧过她,只是匆匆问了侍女几句便转身离开。
桑月借着“痴傻”的由头,整日坐在前往南萧的马车上。马车里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些精致的点心,看似舒适安逸。她大部分时间都靠着车壁,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昏昏欲睡。可实际上,她的神识早已扩散开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护送队伍。
她像一只蛰伏的猎豹,耐心观察着队伍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趾高气扬的将领,还是谨小慎微的宫女,亦或是沉默寡言的护卫,都逃不过她的感知。她留意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分析着他们的眼神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很快,她便锁定了几个可疑人物。那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护卫,总是站在队伍的角落,眼神冰冷如刀,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可他们的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桑月所在的马车,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还有一个看似普通的马夫,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每天沉默地赶着马车,可桑月却发现,他与那两个黑衣护卫之间总能用细微的手势交流。有时是手指轻轻敲一下车辕,有时是不经意地整理一下缰绳,这些看似平常的动作,在他们之间却像是某种隐秘的暗号。他们的眼神里藏着与其他人不同的警惕和杀意,像是在暗中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某个时机。
夜里歇在驿站时,桑月躺在硬板床上,听着身边侍女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她悄悄睁开眼,眼底的痴傻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警惕。等确认侍女已经睡熟,她轻轻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如同一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驿站的后院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桑月循着记忆中那两个黑衣护卫的气息,一路来到后院的柴房外。柴房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正是她白天在驿站里留意到的那两个声音。
“……五皇子失踪了,会不会影响计划?”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担忧,刻意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桑月清晰地捕捉到。
“死了正好,少个麻烦。”另一个声音更加冷漠,带着一丝不屑,“按原计划进行,务必在南萧境内动手……”
“联络暗号照旧,三短一长……”第一个声音又说道,随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在整理什么东西。
桑月屏住呼吸,将这些信息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她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转身离开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柴房墙角的一堆干草。那堆干草堆放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在掩盖着什么。借着月光,她隐约看到干草缝隙中,露出几支弩箭的轮廓。那些弩箭的箭头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回到房间,桑月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伤口,那里的结痂已经开始脱落,露出粉嫩的新肉,轻轻一碰便会传来一阵刺痛。可这点疼痛,却远不及识海里那汹涌的记忆碎片带来的冲击。
识海中,一个模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南萧皇家的万象楼。记忆中,那是一座宏伟的建筑,藏书与藏宝并重,是南萧皇室最神秘的秘库。她隐约记得,那里似乎藏着与《净世莲华》相关的东西,那是一本能够帮助她恢复神魂、提升修为的奇书。更重要的是,那里还藏着她散落的另一缕神魂碎片。只有集齐所有的神魂碎片,她才能真正恢复力量,向那些仇敌复仇。
“万象楼……”她在心底默念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她都必须找到万象楼,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二天启程时,桑月依旧是那副痴傻的模样。她坐在马车上,手里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麦饼,饼渣掉了一身也毫不在意,时不时还对着窗外路过的飞鸟傻笑两声。可当那两个黑衣护卫经过马车时,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瞬间捕捉到他们腰间那枚不起眼的青铜令牌。
那枚令牌小巧精致,藏在黑色的衣料下,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桑月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令牌上——上面刻着一朵扭曲的莲花,花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弧度,仿佛在挣扎嘶吼。
是莲门的标志!更准确地说,是萧绝暗中培养的死士的标志。桑月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席卷全身。萧绝,那个披着温润君子外衣,实则阴险狡诈的男人,他果然也参与其中。
原来,他们是萧绝的人。
桑月将麦饼递到嘴边,遮住了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很好,她原本还在发愁如何接近莲门,如何找到萧绝的把柄,没想到萧绝就主动送上门来了。这场看似平静的和亲之路,注定不会无聊了。她的复仇计划,似乎可以提前开始了。
马车缓缓驶向前方,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桑月依旧是那副痴傻天真的模样,可她的眼神深处,却已燃起了熊熊的复仇之火。这场前往南萧的旅程,将是她复仇之路的新起点,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终将成为她脚下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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