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周日下午,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李老师家楼下时,车内的空气总会瞬间变得稀薄而凝固。
母亲的目光始终落在手机屏幕上,指尖飞快地处理着“重要事务”,偶尔抬眼,叮嘱也是格式化了的:“听李老师话,好好学习。”父亲则多半在接电话,语气时高时低,谈论着“订单”、“货款”,偶尔从后视镜里瞥我一眼,算是道别。
车厢里,弟弟儿童座椅上的玩具音乐欢快地响着,与我这里的寂静形成一道无形的墙。
车一停稳,我低声说一句:“爸爸妈妈我走了。”通常得不到完整的回应,也许只有母亲一声模糊的“嗯”,或者父亲一个挥手示意“快去吧”的动作。
然后,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拎起我的书包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冲进单元门。
我知道我能拥有父母的时间,只剩下这爬楼梯的十几秒。
我开始一步两级地往上跑,皮鞋底敲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急促又孤单的回响。呼吸变得粗重,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我不是在逃离,我是在奔赴一场注定短暂的告别。
一层、两层…我拼命地爬,书包一下下砸在脊背上,有点疼。
我必须赶在他们倒车离开之前,跑到三楼李老师家那个临街的厨房窗口。
那是我的瞭望台,我的仪式所在地。
猛地推开楼道门,冲进安静的客厅,甚至来不及和李老师打声招呼,我就径直扑向厨房的窗台。踮起脚尖,急切地将脸贴在微凉的玻璃上,视线拼命向下搜寻。
还好,还好,那辆黑色的车子还在。
通常,它正在缓慢地倒出车位。我能看到驾驶座上父亲模糊的侧影,和副驾上母亲可能还在低头看手机的轮廓。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像一个移动的堡垒,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车子调整好方向,然后,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决绝地驶离了小区门口,汇入街道的车流,很快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我还会在那里趴一会儿,直到确认它真的不会再回来,直到眼眶周围被窗框压出红印,直到心里那点因为奔跑而蒸腾起的热气,一点点彻底凉透。
然后,我会默默地转过身。李老师往往站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但那时的我读不懂,也不愿去读。
她什么也不会问,只是走过来,接过我沉重的书包,温和地说:“小凝,喝点水吧。晚上我们做你爱吃的番茄炒蛋,好不好?”
我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周的等待,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窗外的梧桐树叶依旧会一片片落下,而我,又回到了那个数着叶子、渴望一点温暖、却又在孤独里越陷越深的循环里。
这个每周重复的、拼尽全力的奔跑和无声的目送,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让我明白:我是一个被匆忙安置的行李,一个不需要被过多牵挂的、懂事的“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