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路小路,连着两晚没睡:
前半夜被吊死鬼勒脖子,后半夜陪无头车把式飙车,再后半夜烧白莲教的传销账本。
我以为天亮能补个回笼觉,结果阿飘一脚把我踹下船——“新活儿来了,水鬼。”
我趴在船板上,像条咸鱼:“姐姐,给口热豆浆呗。”
阿飘把血账本拍我脸上:“热豆浆没有,冷河水管够。自己看。”
我一看,页头四个血红大字——
运河白条。
债务人:溺债水鬼。
本金:二百两。
利息:七百九十九两九钱。
抵押物:一张白条——“凭条取命”。
我脑袋嗡的一声:白条套现都卷到清朝来了?京东看了都得喊祖师爷。
通州运河的夜,比平时更黏。
雾像没滤干净的豆渣,一股腥味。老靳蹲在船头抽烟——说是烟,其实是芦苇叶子卷锅巴,呛得我直咳。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递东西给我:一副骨牌。
牌面十八张,全是人脸,每张嘴都咧到耳根。牌背刻着一行小字:
“欠债人天灵盖磨制,手感温润,越用越亮。”
我手一抖,差点把牌扔河里。
老靳笑得牙花子泛青:“拿着。待会儿水鬼出来,你跟他赌。赢了,白条撕;输了,你脑袋归他。”
我:“……我能拒绝吗?”
老靳:“可以,现在就跳河,省得他动手。”
我默默把骨牌揣进怀里,冰凉,像揣着十八颗牙。
赌局地点在“回龙闸”。
回龙闸其实是废弃的堰口,水势急,常年打漩,像马桶没关严。
传说这儿沉过十八条运粮船,船主全是打白条跑路,被债活活逼死,尸骨卡在闸底,久而久之就成了“溺债水鬼俱乐部”。
我们到的时候,水面浮着一圈白灯笼,蜡烛芯泡了水,火苗却绿油油。
灯笼中间漂着一张八仙桌,桌面木纹像人脸,湿漉漉地反光。桌旁坐着个影子,披头散发,一身蓑衣滴黑水。
阿飘低声介绍:“溺债水鬼,生前叫赵三,船帮账房,白条写得最花哨。后来被债主捆了石头沉河,怨气冲天,专拉活人垫背。”
我清了清嗓子,冲那影子拱拱手:“赵三哥,听说你缺牌搭子?”
水面咕咚冒泡,一个脑袋哗啦钻出——脸泡发了,眼皮肿成核桃,嘴却咧到腮帮子:“牌呢?”
我抖着手亮出骨牌。赵三嗅了嗅,点头:“骨味正宗,开局。”
规则简单:每人三张牌,比大小。
大管小,同点比花色。
输家让赢家拿一样东西——可以是指甲、头发,也可以是命。
我心里默念:千万别是同花顺,千万别是豹子……
第一把,我抓了个对子,赵三抓散牌,我赢。
我小心地扳下他一根水草当战利品,不敢嚣张。
第二把,我抓了一手烂牌,赵三抓了对子,我输。
赵三笑得很开心:“我要你一只耳朵,左耳还是右耳?”
我差点尿裤子,老靳在后面咳了一声。
我突然想起吊死鬼、驴精、白莲圣女,全栽在“利滚利”上,干脆一咬牙:“赵哥,耳朵太小,不如换个大的——我给你一张更大的白条,顶我全部债。”
赵三眼睛一亮:“多大?”
我伸出五指:“一千两。”
白条现写。
阿飘递给我朱砂笔,我蘸着河水,在破布上挥毫:
“今借到赵三哥纹银一千两,三日为限,逾期不还,以命相抵。立此为据。”
落款:路小路,乾隆五十七年六月十五。
赵三把白条贴在脸上,像敷面膜,舒服得直哼哼:“成,再开第三把。”
第三把,我抓了三张一模一样的牌——三张“老赖”,骨牌里最大。
我差点哭出声:老靳你丫早算好了吧?
赵三一看牌面,脸当场绿了——绿得发臭。
他嘶吼:“你出老千!”
我摊手:“牌是你验的,桌是你选的,水鬼不能赖账。”
赵三恼羞成怒,掀桌就扑。
八仙桌翻倒,灯笼全灭,水面咕咚咕咚冒泡,像开锅。
我掉头就跑,脚下一滑,扑通掉河里。
水冷得像液氮,瞬间抽筋。赵三在后面游得飞快,头发缠住我脚踝,把我往水底拖。
我看见闸底全是白条,一张张像白旗,上面写着人名: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每张白条下面都压着一具白骨,手骨死死攥着欠条。
我心里骂娘:原来白条套现的尽头,是沉尸。
就在肺要炸的时候,老靳的骨牌飞下来,像十八颗流星,啪啪钉在赵三背上。
赵三惨叫一声,松了手。骨牌人脸齐声念咒,声音像催债电话。
赵三的身体开始腐烂,化成黑水,只剩一张白条浮上来——我写的那张一千两。
老靳探手把我拎出水面,像拎一只落汤鸡。
阿飘拿竹竿把白条挑过来,对着月光一看,朱砂字全没了,只剩空白。
她冲我眨眼:“恭喜,白条作废。”
回龙闸的水慢慢恢复平静,白灯笼一盏盏熄灭。
我坐在船板上吐水,吐得跟喷泉似的。老靳递我一壶烧刀子,我灌了两口,火辣辣一路烧到胃里,这才找回人味。
我哑着嗓子问:“那副骨牌到底是什么?”
老靳把牌收进布袋:“十八个欠债人的执念,磨成了钥匙。每次赢一把,就关一道门。你刚才关的,是白条的门。”
我低头看手,骨牌在掌心留下十八个浅浅印子,像被牙咬过。
阿飘合上血账本,运河白条那一页化成一缕水汽。
她拍拍我:“功德 3,再攒几个,你就能给自己赎身了。”
我苦笑:“赎身?我怕是越攒越欠。”
老靳忽然望向远处:“别急着哭,下一位债主来了。”
夜色尽头,一艘乌篷船无声无息靠岸。
船头挂着一盏白纸灯笼,灯面写着四个字:
当铺当不当。
我心里咯噔一声:当铺?P2P爆雷那章提前了?
老靳把骨牌塞回我怀里:“走吧,去当铺。记住,这回不是赌,是当。”
我捏着骨牌,指尖冰凉,隐约听见那十八张人脸在耳边窃窃私语:
“当什么?”
“当心。”
“当命。”
我骂了一句脏话,抬脚跟上去。
债没还完,夜还长。
第四章,完。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