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四堵截的第二天，陈小七的左腿还泛着青肿，走路一瘸一拐的。苏幕僚派来的护卫送了瓶跌打药酒，顺带捎来林震的话：“王大麻子那边不必忧心，专心改水车便是。”
这话像颗定心丸，陈小七揣着药酒回了铁匠铺，先把药酒给娘擦了擦——李氏这几日能下炕了，只是还走不稳，见他腿上青肿，攥着他的手直掉泪：“是不是王大麻子那畜生干的？要不这活计咱别接了……”
“娘，没事。”陈小七按住她的手，把林震许诺脱籍的事简略说了说，“这是咱脱籍的机会，不能放弃。”
李氏抹着泪点头，却还是絮絮叨叨嘱咐：“那你可得当心，别再让人欺负了。”
安抚好娘，陈小七揣着图纸往城西水车去。赵四非要跟着，扛着把凿子，说能搭把手。刚到运河边，就见几个老农蹲在水车旁叹气，见陈小七来，都站起身：“是陈师傅吧？苏先生说你要改水车？”
“是，想试试。”陈小七拿出图纸，铺在石头上，“我想着把叶片改窄些，边缘弄成弧形，这样水流推着省力；轴上垫麻布涂桐油，转得更顺；底下加个铁网挡泥沙，你们看可行不？”
老农们凑过来看图纸，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汉指着叶片：“这弧形好是好，可木板薄了，怕经不住水泡。去年有户人家的水车叶片裂了，差点砸到人。”
“我想着用铁包边。”陈小七指着图纸边角，“在木板边缘钉层薄铁，既结实又耐磨，铁匠铺能打。”
“那铁不沉吗？”另一个老农问。
“不沉，就钉窄窄一条，刚好护住木板边。”陈小七解释，“再说叶片改窄了，整体重量反倒轻了，水流推着更省力。”
老农们琢磨了半晌，山羊胡老汉点头：“成！你要是真能改好，我们哥几个给你搭把手，不要工钱！”
有了老农们帮忙，事情就顺多了。陈小七回铺里跟焦老三说了要钉铁边的事，焦老三没含糊，让赵四搬来一堆薄铁皮：“随便用，要是能让林公子看重，铺里也沾光。”
刘三在旁阴阳怪气：“可不是嘛，现在是林公子面前的红人了，哪还看得上咱这小破铺。”
陈小七没理他，拿起铁皮就敲。他按叶片的弧度剪好铁皮，又在边缘钻了几个小孔，方便钉在木板上。赵四烧火递料，两人配合得快，一上午就打好了二十块铁边。
下午去水车旁，老农们已经把旧叶片拆了下来，正拿着新木板按陈小七画的尺寸锯。见陈小七带了铁边来，都稀罕地围着看：“这铁片子亮堂，钉上去肯定结实！”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铁边钉在木板上，又把轴擦干净，垫上浸了桐油的麻布。等把新叶片装上去，夕阳正好落在水车叶片上，铁边泛着光，竟比原来精神了不少。
“试试？”一个老农搓着手问。
陈小七点头，几人合力把水车推到水里。水流顺着运河往下淌，撞上弧形叶片，“哗啦”一声，水车竟真的慢悠悠转了起来！比原来快了不少，轴也没了“嘎吱”声，转得顺顺当当。
“转了！真转了！”老农们都喊了起来，山羊胡老汉蹲在水边看了半晌，咂嘴道：“这水流不算大，换以前根本转不动，现在竟能带动水车！陈师傅，你真有本事！”
陈小七心里也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就见苏幕僚带着个小厮匆匆赶来，脸色不太好看：“陈师傅，出事了。”
“咋了？”陈小七一愣。
“王大麻子去县衙告你了，说你私通府里，偷改水车图谋不轨。”苏幕僚压低声音，“张书吏收了他的钱，正撺掇县令拿你问罪呢！”
陈小七心里咯噔一下：“他咋敢？”
“他说你改水车是为了方便给林公子送消息，还说你提纯铁屑的法子是‘妖术’。”苏幕僚皱着眉，“县令是个糊涂官，被张书吏一哄，竟真让人去你家了！”
“我娘和妹妹！”陈小七急了，转身就想往家跑。
“你别急！”苏幕僚拉住他，“林公子已经去县衙了，让我来告诉你，别慌。他说王大麻子这是自投罗网，正好借机把他和张书吏的事抖出来。”
陈小七这才稳住心神，却还是急得直搓手。他跟着苏幕僚往县衙赶，刚到门口，就见里面吵吵嚷嚷的，王大麻子正叉着腰喊：“大人！那陈小七就是个刁民！不拿他问罪，难平民愤！”
县令是个矮胖的中年人，坐在堂上，手里攥着惊堂木，一脸为难：“林大人，这……”
林震站在堂中，手里拿着本账册，冷冷地看着王大麻子：“王保长，你说陈小七偷改水车图谋不轨，可有证据？”
“那水车是县里的公物，他说改就改，不是图谋不轨是啥？”王大麻子梗着脖子，“再说他还私通府里，肯定没安好心！”
“私通？”林震冷笑一声，把账册往案上一放，“那你说说，你上个月收了张大户十石米，把他家的税粮摊到百姓头上，是啥？你借印子钱给陈小七，利滚利翻了十倍，又是啥？”
王大麻子脸“唰”地白了：“你……你咋知道？”
“我查临清水利，顺带查了查县里的税粮和印子钱。”林震拿起账册，“这里记着你这三年来贪的税、放的高利贷，条条都有证据。张书吏，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张书吏站在旁边，腿都抖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县令见状，哪还不明白？赶紧拿起惊堂木一拍：“大胆王大麻子！竟敢诬告良民，还贪赃枉法！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衙役们冲上来，按住王大麻子。王大麻子还想喊，被衙役塞了块布，捆着拖了下去。张书吏也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林大人饶命！”
林震瞥了他一眼：“你勾结保长，盘剥百姓，也一并拿下，查抄家产！”
一场风波，竟就这么平息了。陈小七站在堂外，看着被拖走的王大麻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原以为要费不少劲才能摆脱这恶狼，没想到林震早有准备。
“陈师傅。”林震走出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受委屈了。”
“谢林大人。”陈小七赶紧拱手。
“水车改得不错，老农们都来谢我了。”林震说，“脱籍的事，我已经让人写了文书，过几日就能批下来。另外，我看你手艺好，想请你去府里当个技正，专门负责改良农具、水利，咋样？”
技正？陈小七愣了——这可是官身！虽然品级不高，但总算不用再当匠户了。他赶紧点头：“小人愿意！”
“好。”林震点头，“你先回去安顿好家人，三日后去府里报到。”
从县衙出来，天已经黑了。陈小七往家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路过铁匠铺，焦老三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回来，笑着递过个酒葫芦：“喝口？恭喜你脱籍了。”
陈小七接过酒葫芦，喝了口，辣辣的，心里却暖乎乎的。“师父，以后铺里要是有活，我还来帮忙。”
“不用了。”焦老三摆摆手，“你是官身了，哪能再干这粗活。赵四跟着你学了不少手艺，铺里有他就行。”他顿了顿，又说，“以后在府里好好干，别给咱铁匠行丢脸。”
“弟子晓得。”陈小七点头，眼眶有点热。
回到家，招娣正坐在院里等他，见他回来，跑过来：“哥！苏先生来过了，说你没事了！还说娘的病能去府里请大夫看！”
“是。”陈小七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咱不用再怕王大麻子了。”
李氏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缝好的新衣裳，是给陈小七做的：“我听苏先生说了，你要去府里当差了？这衣裳你穿上，体面些。”
陈小七接过衣裳，布料是粗布，但缝得整整齐齐。他看着娘和妹妹的笑脸，心里突然踏实了——穿越到这明末乱世，他总算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匠户学徒了。
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临清县的水不深，可这天下的水，却深得很。小冰河期的天灾还没到，农民起义的烽火也快燃起来了。他这点本事，在这乱世里，还不够。
但至少，他有了立足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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