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炖大豆合金？”
这个离谱到了极点的名词，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死寂的车间里轰然引爆。
短暂的沉默之后，专家团那边，终于有人绷不住了。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紧接着，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充满了嘲讽的哄笑声。
“我的天！我搞了一辈子材料学，今天算是开了眼了！铁锅炖大豆？他怎么不说他是太上老君，这是他炼丹炉里炼出来的仙丹呢？”
“这已经不是弄虚作假了，这是封建迷信！是典型的唯心主义！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
周毅气得，反而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被荒谬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之后，发出的冷笑。
他指着那个还在低头看小人书的叶昭，转头对着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的赵兴邦，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县长，这就是你们的技术核心？这就是你们红星县的工业建设思路？靠着封建迷信，靠着跳大神，来搞我们的工业化建设吗？”
赵兴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感觉自己从政这么多年，所有的脸面，在今天这一刻，被彻彻底底地撕碎，然后扔在地上，还被人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他狠狠地瞪了叶昭一眼，那眼神，几乎是在喷火。
叶昭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反而抬起头，对着他，回了一个充满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不信呢”的无辜表情。
这个表情，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晴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觉得，如果再让这个家伙胡说八道下去，那今天这场所谓的“技术鉴定”，就会彻底沦为一场人尽皆知的闹剧。
她把手里的笔记本，“啪”的一声合上。
然后，迈开那双被工装裤包裹着，却依然显得笔直修长的双腿，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了叶昭的面前。
她个子很高，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懒散地坐在零件箱上的男人。
一阵淡淡的，像是刚洗过衣服的肥皂清香，随着她的走近，飘进了叶昭的鼻子里。
离得近了，叶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还有她那副细边眼镜的镜片后面，那双因为带着几分薄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叶顾问，是吧？”
苏晴月的声音，很冷，像是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和理智。
“我不管你的合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关心你是用什么锅炖出来的。”
“我只想问一个最基础的技术问题。”她盯着叶昭，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鼓点上。
“你们的报告里提到，这台发动机的燃烧室体积，比同级别的发动机要小百分之十五。那么，你们是如何在这么小的容积内，同时实现高压缩比和燃料的完全燃烧的？这在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框架下，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必然会导致爆震和功率损失。”
她抛出了一个极其专业，也极其刁钻的问题。
这个问题，直指发动机最核心的设计理念。
在她看来，这套理论上的悖论，是那份报告里最大的破绽。她倒要看看，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要怎么回答。
这一次，叶昭终于舍得，把他那本宝贝小人书给放下了。
他抬起头，看了苏晴月一眼。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就那么大喇喇地，在苏晴月那张清冷秀气的脸上扫了一圈。然后，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移了移。
最后，停留在了她因为刚才说话时带着一丝激动，而正微微起伏的，被蓝色工装勾勒出饱满轮廓的胸口上。
他懒洋洋地开口了。
那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
“小姑娘，你这问题问的，太复杂了。”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这事儿啊，其实就跟你吃饭一样。”
“你看啊，你的嘴，就那么大点地方，对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可为什么，那么大一碗米饭，你都能吃得下去呢？”
“因为啥？因为你嚼得碎，咽得快，消化得好啊。发动机，也是一个道理。”
这个比喻……
粗俗！直白！甚至带着几分下流！
但偏偏，又该死的精准！
把一个极其复杂的燃烧室湍流和油气混合效率的问题，用一种最通俗，最流氓的方式，给解释了出来！
苏晴月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那股红晕，从她那雪白修长的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
她感觉自己，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流氓，用一种极其巧妙的方式，给狠狠地调戏了！
他这是在夸她吗？
不！他这是在耍流氓！
可是，她想反驳，想痛斥他这种粗俗的比喻，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
因为，从原理上讲，他说的……好像还真他妈有那么点道理！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
憋了半天，苏晴月只能气得跺了跺脚，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叶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副“是你自己理解能力不行”的表情，重新拿起了他的小人书。
“听不懂就算了，跟你解释，太麻烦。”
就在苏晴月被气得胸口起伏得更厉害，准备不顾工程师的体面，跟这个流氓好好理论一番的时候。
“轰——！！！”
一声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充满了狂暴力量的巨大轰鸣声，突然从测试台那边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个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周厅！周厅！快来看！功率……功率还在往上涨！我的天！”
这一嗓子，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众人齐刷刷地扭头望去。
只见那台之前还运转平稳的发动机，此刻像是被唤醒的野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而测功机那个巨大的仪表盘上，那根代表着功率输出的红色指针，已经疯狂地飙升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的区域！
并且，它还没有停下！
还在以一种极其稳定，但又无可阻挡的姿态，一点，一点地，继续向上攀升！
周毅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此刻，终于裂开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仪表盘上的数据，那张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半天都合不拢。
“不可能！这……这绝对不可能！”
旁边，机械研究所的刘工，像是见了鬼一样，失声尖叫了起来。
他指着那个已经攀升到顶端，并且稳定下来的指针，声音都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利刺耳。
“这个功率……这个功率输出，已经……已经超过了我们省里最好的，给坦克用的那个军用发动机了！”
冰冷而客观。
无法辩驳的数据。
就像是一记响亮到极点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在场所有“打假专家”的脸上。
车间里，之前还充满了嘲笑和鄙夷的那些专家们，此刻，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