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臭冰冷的污水淹没到胸口,每一次艰难的挪动都像在黏稠的胶水中挣扎。左腿完全麻木了,如同拖着一截沉重的朽木,仅靠右腿和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前行。右肩的旧伤在冰冷污水的浸泡下也开始隐隐作痛。
黑暗。彻底的黑暗。只有偶尔从头顶井盖缝隙漏下的、被污水折射得扭曲破碎的微光,短暂地照亮一小片漂浮着秽物的浑浊水面。
凌曜咬紧牙关,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工具包被他用尽全力举过头顶,避免被污水彻底浸透。包里的幼崽似乎感受到了极致的寒冷和颠簸,呜咽声变得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
不能停。停下来,体温会流失得更快,伤口会恶化,追兵可能随时从任何一个井口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只是盲目地、沿着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排污主干道,向着下游机械地挪动。意识因为寒冷、疼痛和疲惫而开始模糊,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前进,离开这里,保护它。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的变化,似乎变得更加湍急,空气中弥漫的臭气也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更陈腐的味道。
通道似乎到了尽头,汇入一个更巨大的地下空间。
凌曜勉强抬起头,借着极微弱的光线,看到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古老的圆形蓄污池。池底沉淀着厚厚的淤泥,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污水正不断被吸入地下更深处的排放口。池壁四周,是无数大大小小、如同蜂巢般的管道入口,有些还在汩汩地排出污水,有些则早已干涸废弃。
这里像是一个地下污水系统的枢纽,巨大,空旷,死寂,只有水流永恒的轰鸣声在穹顶下回荡。
绝望感再次袭来。他好像闯进了一个更大的死胡同。
体力已经耗尽。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爬上一处相对干燥、略微高出水面的水泥平台,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带着腥味的污水。
工具包掉落在身边。他挣扎着打开,将里面的幼崽抱出来。
小家伙情况很糟,银白色的皮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身体冰冷,呼吸微弱,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紧闭着,几乎感觉不到生机。它额心的鸦印也黯淡无光。
而凌曜自己的左腿,被骨匕划伤的地方,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了青黑色,并且向上蔓延到了膝盖,阴寒刺骨,毫无知觉。
完了吗……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座城市光鲜表皮之下最肮脏的角落里,像真正的垃圾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
冰冷的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阵极其虚弱、苍老的咳嗽声,突兀地从不远处的一个废弃管道口里传了出来!
凌曜全身猛地一僵,瞬间进入防御姿态,不顾伤势将幼崽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那个黑洞洞的管道口!
这里还有人?!是追兵?还是……别的什么?
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命不久矣的虚弱,但确实是人声。
犹豫了片刻,凌曜咬咬牙,压低声音问道:“谁在那里?”
管道内的咳嗽声停了一下,随后,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气若游丝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惊讶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多久了……多久没听到……活人的声音了……还是个……带着‘味儿’的活人……”
‘味儿’?他指的是妖气?
凌曜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那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一个……早就该烂在淤泥里的……老东西罢了……你呢?小子……看样子……惹的麻烦不小啊……‘园子’的打手……和‘鸦群’的鬣狗……居然一起追你……呵呵……真是……热闹……”
他竟然知道“园子”和“鸦群”!还看到了刚才上面的追逐?!
凌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藏在废弃管道里的神秘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你……你怎么知道?”
“眼睛……还没瞎……”老人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隔着老远……就闻到……那群疯狗……和那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儿……的臭味儿了……”
他似乎在艰难地挪动身体,管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伤得很重……小子……还有……你怀里那个……小东西……再不管……就……真没了……”
凌曜心头一紧,对方似乎没有恶意,反而点明了他的处境。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你能帮我们?”
“帮?”老人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自嘲,“我一个……自身难保的……老废物……拿什么帮?……”
沉默了片刻,就在凌曜的心再次沉下去时,老人又缓缓开口,语气似乎认真了一点:
“不过……告诉你个……消息……换点……干净的水……和吃的……怎么样?……”
“什么消息?”
“关于……你腿上……那‘鸦毒’……和……你怀里那小玩意儿……的……消息……”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怎么样?……划算吧?……”
凌曜看着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幼崽,又看了看自己不断恶化的伤腿,咬了咬牙。工具包里还有半瓶没被污水污染的水和一点压扁的面包。
“……好。你先说。”
“嘿……还挺谨慎……”老人似乎笑了笑,“往你……左边看……第三个……干掉的管道……爬进来……大概……二十米……我……在这里……”
凌曜依言望去,那是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废弃管道,里面漆黑一片。
是陷阱吗?
但此刻,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幼崽重新裹好塞回工具包,用尽全力拖着废腿,艰难地爬进了那条狭窄冰冷的管道。
管道内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中药和霉变混合的古怪气味。爬了大约二十米,前方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昏黄的光晕。
那是一个小小的、被改造过的巢穴。角落里铺着一些破烂的毯子和废弃物,墙壁上嵌着一盏用废弃电池和LED灯珠自制的简陋小灯。一个瘦骨嶙峋、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蜷缩在灯光下,身上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看不出原色的破大衣,满脸深刻的皱纹和污垢,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异常清醒、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光芒。
他打量了一下爬进来的凌曜,目光在他受伤的腿和工具包上停留了片刻,咧开嘴,露出所剩无几的、发黑的牙齿:
“啧……比我想的……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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