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LED灯珠投下摇曳的光晕,将这个逼仄的管道巢穴照得半明半暗。空气里混杂着老人身上浓重的体味、草药的苦涩和一种陈年污垢的酸腐气,几乎令人窒息。
凌曜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和伤口生疼。他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或者说,这个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破烂大衣里的“东西”。
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异常清醒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目光锐利得与他外表的腐朽衰败格格不入。他注意到了凌曜几乎完全变黑的左腿和怀里工具包中微弱的生命气息。
“鸦毒……嘿嘿……”老人沙哑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枭,“‘鸦群’那帮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也就这点……下三滥的手段……拿好了……”
他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颤巍巍地从身边一个脏污的铁盒里摸出一个小指大小的、黑黢黢的陶瓶,扔了过来。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凌曜下意识接住。
触手冰凉。
“抹在……伤口周围……别碰……中心……”老人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指示,“能暂时……遏止毒性……往上走……能不能……撑过去……看你自己……的造化……”
凌曜犹豫了一下,拔开瓶塞。里面是一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强烈辛辣气味的膏状物。他看了一眼老人,对方只是用那双清醒得过分的眼睛回望着他,看不出情绪。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咬咬牙,用手指抠出一点药膏,小心地涂抹在左腿膝盖上方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边缘。药膏触及皮肤,传来一阵极其刺激的灼烧感,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奇异的清凉,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暂时逼退了一些,蔓延的趋势似乎真的减缓了!
有效!
凌曜心中稍定,又将剩下的药膏仔细涂抹了一圈。虽然腿依旧麻木冰冷,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感觉随时会彻底坏死。
“水……吃的……”老人伸出了枯瘦的手。
凌曜从工具包里拿出那半瓶水和压扁的面包,递了过去。
老人一把抢过,先是贪婪地灌了几大口水,呛得连连咳嗽,然后狼吞虎咽地将那点面包塞进嘴里,咀嚼得异常用力,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什么仇敌。
吃完喝完,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肮脏的手指,那双眼睛再次看向凌曜,特别是他紧紧护着的工具包。
“现在……说说……那小东西……”老人沙哑道,“你们……怎么会惹上……‘园子’和‘鸦群’……两边……一起追?”
凌曜沉默了一下,简略地将自己在压缩站发现幼崽、被七爷追杀、又被林秘书和“鸦群”同时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能吸收猫妖力量和与幼崽精神沟通的细节。
老人听得异常专注,那双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不定。
“……编号737……夜影獒和惑心妖的混种……难怪……”老人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园子’那帮疯子……果然……还没放弃……那种禁忌实验……”
他猛地抬头,盯着凌曜:“它额头上……是不是……有个乌鸦烙印?”
凌曜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果然!”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像是痛恨又像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鸦群’那帮鬣狗……惯用的‘标记’!他们肯定……早就盯上……这个从‘园子’逃出来的……实验体了!想截胡……嘿嘿……可惜……碰上了……‘园子’的……清理队……”
“标记?有什么用?”凌曜急忙追问。
“追踪……定位……或者……等养肥了……再收割……”老人语焉不详,眼神闪烁,“那乌鸦印记……连着……‘饲主’……除非……找到下印的……那个人……否则……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挖出来……”
凌曜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如此!难怪“鸦群”和“园子”的人总能找到他!问题出在幼崽的鸦印上!
“怎么解除?”
“解除?”老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嗤地笑了起来,“难……难如上青天……除非……杀了……下印的‘饲主’……或者……找到……懂得……‘鸦神’秘法的……真正……‘鸦首’……”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凌曜受伤的腿和疲惫不堪的脸:“不过……看你这样……怕是……没机会了……”
凌曜握紧了拳头,不甘心地问:“前辈,你好像知道很多?你到底是……”
老人沉默了,昏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藏着无尽的过往。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这个肮脏破败的巢穴,又指了指自己。
“我?……一个……被时代……淘汰的……老废物……以前的……同行……都叫我……‘守洞人’……”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嘲讽和疲惫,“守着……这些……城市地下的……脏东西……烂秘密……也守着……自己……这条……早就该喂了淤泥的……烂命……”
“守洞人?”凌曜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以前……替‘协会’……干活儿的……”老人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似乎不愿多提,话锋一转,“小子……你……打算……怎么办?带着……这么个……烫手山芋……又被……两边……盯上……上天无路……入地……也就我这儿……还算……暂时……清净点……”
凌曜看着怀里呼吸微弱的幼崽,又摸了摸自己暂时被抑制住毒性的伤腿,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不能把它交出去。”
无论是交给冰冷无情的“园子”,还是交给诡异危险的“鸦群”,结局恐怕都比死亡更惨。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那双清醒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倒还有点……骨气……”他嘟囔着,又在那个脏污的铁盒里摸索起来,这次,他掏出了一块用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暗沉沉的金属片,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难辨的图案和文字。
“拿着……”他把金属片扔给凌曜,“要是……能活过……今晚……往南……走……出了城……河边……有个……废弃的……‘红砖窑’……去找……一个……叫‘老狗’的……瘸子……就说……‘洞里的老乌龟’……快死了……让他……看在……当年……那点……交情上……或许……能……暂时……收留你……几天……”
凌曜接过金属片,触手沉重冰凉,上面的图案似乎是一个复杂的徽记,但磨损严重,难以辨认。“红砖窑?老狗?”
“去了……就知道……”老人似乎耗尽了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缩回角落的破烂毯子里,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快滚吧……我这……老窝……不欢迎……生人……待久了……对谁……都没……好处……”
他挥了挥手,示意凌曜离开,然后便不再出声,仿佛睡着了一般。
凌曜握紧那块冰冷的金属片,看了一眼这个神秘而悲凉的“守洞人”,又看了看怀里依旧危险的幼崽和自己受伤的腿。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金属片小心收好,对着老人蜷缩的方向低声道:“多谢前辈。”
然后,他抱起工具包,拖着依旧麻木但不再恶化的伤腿,艰难地爬出了这个狭窄的巢穴,重新没入外面蓄污池无尽的黑暗与轰鸣的水声中。
身后,管道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水流声淹没的叹息。
“又一个……不信邪的……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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