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污池巨大的轰鸣声在身后逐渐模糊,最终被管道内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污水搅动的声音取代。凌曜拖着那条半废的左腿,在黑暗恶臭的下水道网络中艰难跋涉,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向南。
“守洞人”给的暗沉金属片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和粗糙的边缘不断提醒着他那渺茫的希望——“红砖窑”,“老狗”。这是目前唯一的、看起来不算陷阱的出路。
但他能撑到那里吗?
左腿的鸦毒虽然被那墨绿色药膏暂时遏止了蔓延,但阴寒和麻木依旧,每一次拖动都如同拖着千斤重锤,剧烈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右肩的旧伤也在冰冷污水的浸泡和持续奔波下隐隐作痛。
更糟糕的是怀里的幼崽。它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体温低得吓人,偶尔传递出的精神波动也细若游丝,充满了痛苦和寒冷。守洞人的药膏对它无效,它需要的是温暖、真正的食物和专业的救治。
凌曜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只是机械地、凭借着猫妖对方向和气流的一丝本能感知,在迷宫般的管道中摸索前行。他避开那些主流通道,选择更偏僻、更古老的支线,这些管道往往更狭窄、更危险,但被发现的概率也更低。
黑暗、潮湿、恶臭、孤独……还有时刻紧绷的恐惧。这种感觉几乎要将人逼疯。他只能紧紧抱着工具包,从那微弱的心跳和偶尔的颤抖中汲取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
不知走了多久,腿上的麻木感逐渐被一种新的、火烧火燎的刺痛取代,这是药效正在减退、毒素重新开始活跃的征兆!凌曜心头一紧,速度不得不再次放缓。
必须尽快回到地面,找到药物,否则这条腿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他仔细倾听着头顶的动静,寻找着可能通往地面的出口。终于,在一段相对干燥的废弃管道旁,他发现了一个锈蚀的铁梯,向上延伸,顶端是一个看起来很久未被打开过的圆形井盖。
仔细倾听,上方异常安静,只有风声。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爬上铁梯,用肩膀顶开沉重的井盖。
咔哒……
井盖移开一条缝隙,没有预想中的阳光,只有更加深沉黑暗和冰冷的空气涌来,其中夹杂着泥土、草木腐烂和……河流的腥气。
这里已经是城市边缘?
凌曜心中微动,小心地探出头。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河滩地,杂草丛生,堆满了各种建筑垃圾和废弃的家具。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天边映出一片模糊的晕黄,而近处,只有一条浑浊的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对岸是更深的、连绵的黑暗山影。
果然到南郊了!而且看起来异常偏僻。
他奋力爬出井口,重新呼吸到虽然清冷但至少不再污浊的空气,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冰冷的草地上。工具包里的幼崽似乎也感知到了环境的变化,发出极其微弱的嘤咛。
暂时安全了。
但下一秒,凌曜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猫妖的直觉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有东西在靠近!速度极快!而且……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野兽腥臊气!
不是林秘书那种冰冷的秩序感,也不是“鸦群”的诡异阴森,而是更原始、更疯狂的……妖气!
他猛地翻身,忍痛摆出防御姿态,将工具包死死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气味传来的方向——河滩下游的黑暗之中。
窸窸窣窣……
草木被拨动的声响越来越近,伴随着压抑的、如同哮喘般的低吼。
紧接着,几对闪烁着浑浊贪婪光芒的幽绿眼珠,在黑暗中亮起,缓缓逼近。
是野狗?不!不对!
它们的体型比普通野狗大上一圈,肌肉贲张,皮毛肮脏打结,嘴角滴落着粘稠的唾液,咧开的嘴里獠牙参差不齐,闪烁着病态的黄光。它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妖气,虽然混乱驳杂,却充满了饥饿和攻击性!
是被城市边缘的污染和泄露的微弱妖气异化的流浪犬!它们比一般的野兽更狡猾,更凶猛,而且……通常是成群活动!
凌曜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两只都勉强,更何况眼前至少出现了五六只,而且黑暗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
“吼——!”为首一只体型最大的癞皮狗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后腿蹬地,猛地扑了上来,直取凌曜的咽喉!
腥风扑面!
凌曜瞳孔骤缩,右腿猛地发力向侧方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扑,但左腿的剧痛让他动作变形,狼狈地摔倒在地。
工具包脱手滚落一旁!
“嗷呜!”
其他几只妖化野狗见状,立刻兴奋地低吼着,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扑向凌曜,另一拨则冲向那个滚落的工具包!
“滚开!”凌曜目眦欲裂,顾不上扑向自己的恶犬,右手猛地甩出之前一直紧握的、那根从工具包里摸出来的特制短棍,狠狠砸向扑向工具包的那只野狗!
短棍砸在狗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野狗吃痛,呜咽着后退一步,但更加凶性大发!
而扑向凌曜的那只恶犬已经近在咫尺,獠牙直逼他的小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
一声完全不同、更具威严、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尖锐嘶吼,猛地从工具包的方向炸响!
那声音并不算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压迫感!
扑向凌曜和扑向工具包的所有妖化野狗,动作瞬间僵住!它们像是听到了某种无法违抗的命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呜声,竟然后退了几步,夹起了尾巴,惊疑不定地望向工具包。
凌曜也愣住了,猛地转头。
只见工具包的拉链不知何时被从里面挣开了一道口子。
那只银白色的幼崽,不知何时挣扎着探出了小半个身子。它虚弱得几乎无法抬头,浑身沾满草屑和泥土,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瞳孔在黑暗中缩成两条坚直的细线!
它额心的鸦印,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明亮而稳定的银白色光辉,如同一个微型的月亮!
刚才那声充满威严的嘶吼,竟是它发出的?!
幼崽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脑袋一歪,再次昏死过去,额心的鸦印也随之变得若隐若现。
但那股短暂的、来自更高阶妖族的血脉威压,已经足够震慑住这些低等的、混乱的妖化生物。
几只野狗犹豫地低吼着,在原地打转,既畏惧刚才那股气息,又不甘放弃到嘴的猎物。
凌曜抓住这短暂的时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幼崽塞回工具包,拉好拉链,然后捡起短棍,强撑着站起来,对着那些野狗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同时一步步向后退去。
野狗们龇着牙,蠢蠢欲动,但终究没敢再立刻扑上来。
凌曜退到河滩边缘,背后是冰冷的河水。他看了一眼那些依旧在徘徊不肯离去的恶犬,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对岸和更远处模糊的山影。
没有退路了。
他一咬牙,抱着工具包,转身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奋力向着对岸游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全身,冻得他几乎抽筋。左腿的伤口遇水更是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只能依靠右臂和双腿拼命划水,还要小心不让工具包沉下去。
河对岸的野狗们追到水边,不甘地吠叫着,却似乎对河水有所忌惮,没有追下来。
凌曜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游到了对岸,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地爬上岸边的淤泥地,瘫倒在地,剧烈咳嗽,几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工具包静静躺在身边,里面的小家伙再无动静。
对岸的狗吠声渐渐远去。
夜风吹过荒芜的河岸,带来远方的潮湿和寒意。
凌曜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望着没有星星的、浓墨般的夜空,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和冰冷,以及体内几乎耗尽的力气。
但他还活着。
而且,他好像……稍微有点方向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再次拿出那块暗沉的金属片,看向南方那片更深沉的黑暗。
红砖窑……老狗……
必须找到那里。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短棍当做拐杖,支撑起身体,抱起工具包,一瘸一拐地,再次迈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危途漫漫,唯有寻踪而行。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