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旅馆房间,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戏台下的对话如同冰锥,反复凿击着我的认知。
“安排”、“实验体”、“园子”、“偷了东西”……
每一个词都带着倒钩,扎进肉里,拔出来就带出血淋淋的疑团。
林秘书救下我,不是巧合?那只猫妖抓伤我,是设计好的?斩妖人七爷追杀我,不仅仅是因为规矩,还因为那条狼狗吞了某个大人物的东西?
我所经历的生死险境,可能从一开始就被人精心编排?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从胃里翻涌上来。我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体内那股猫妖的力量似乎被这情绪引动,不安地窜动,让我的指尖微微发颤,有种想要撕碎什么的冲动。
但我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和恐惧都毫无用处。无论戏台下那些“东西”说的是真是假,无论林秘书目的为何,我现在都深陷局中。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活下去,然后……看清棋局。
我拿出那部黑色的手机。屏幕依旧漆黑,沉默地躺在掌心,像一只沉睡的毒蜘蛛。
报告?还是不报告?
报告什么?说有一群诡异的妖怪找我,告诉我你可能别有所图,还想让我当双面间谍?林秘书会信多少?她又会如何处置一个刚刚得知“真相”、可能心生怨怼的工具?
不报告?如果那群“夜鸦”转头就把我的“小秘密”卖给七爷或者林秘书呢?他们看起来绝非善类,这种可能性极大。
这是一个试探。对林秘书的试探,也是对我自己处境的试探。
我深吸一口气,解锁手机,拨通了唯一的号码。
响了三声,被接通。那边没有声音,只有平稳的呼吸声,等着我开口。
“是我。”我声音有些沙哑,尽量保持平稳,“刚才……有人接触我。”
“说。”林秘书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冰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省略了戏台具体的诡异场景和那三个怪人的样貌,只简略地说:“一个自称‘鸦群’的组织,用精神暗示的方式给了我一张黑色乌鸦卡片,引我去鹧鸪桥废戏台。他们想让我帮他们从‘清洁’任务里带出有乌鸦标记的东西,或者传递你这边的消息。作为交换,他们会提供关于……关于我觉醒原因的信息。”
我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还说……抓伤我的猫妖,可能是被‘安排’的。斩妖人七爷追杀我,也不全是因为规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几乎让我心脏停跳。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带着惯有的嘲讽:“‘鸦群’?一群躲在阴沟里捡垃圾吃的鬣狗,也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了。他们倒是会找机会。”
她的反应平静得超出我的预料。
“你……早就知道?”我忍不住问。
“知道什么?知道有低等孽物在背后嚼舌根?还是知道你那点可怜的、被当成枪使还不自知的遭遇?”她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园子’里跑丢的失败品多了去了,恰好有一只抓伤了你,只能算你‘运气好’。至于那条管不住嘴又管不住屎尿门的蠢狗,它偷吃了什么,被谁灭口,跟你有什么关系?七爷追杀你,仅仅因为你非人,且杀了‘人’,犯了规矩,就这么简单。”
她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巧合”和“规矩”,彻底否定了“鸦群”的说法,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仿佛我在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大惊小怪。
“那‘鸦群’……”
“不用理会。”她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下次再接触你,直接告诉我。他们给你的任何东西,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碰都别碰。”
“可是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合作,就把我反杀狼狗的事情细节告诉七爷……”我试图强调事情的严重性。
“呵。”她又是一声冷笑,“七爷是斩妖人,不是警察,他不查案,只‘净化’。你以为他会在意一条狗是怎么死的?他在意的只是‘结果’——非人者死。鸦群骗你的,小子,动动脑子。”
我沉默了。她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将“鸦群”彻底打入阴险狡诈、虚张声势的范畴,而我则像个轻易被蛊惑的傻瓜。
但这反而让我更加警惕。她太冷静了,冷静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
“那我……下次任务?”我转换话题,不再纠缠。
“照常。”她语气不变,“记住你的身份,你的工作。别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干扰。‘清洁工’只需要眼睛向前看,手里的工具够快就行,不需要知道太多无关的事情。”
“是。”我低声应道。
“还有事?”
“……没有了。”
通话干脆利落地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我放下手机,手心一片冰凉的汗。
林秘书的反应,完美地符合一个掌控者对不安分工具的敲打和安抚。她否认了一切,将“鸦群”定性为阴沟里的鬣狗,强调规矩和现状,让我继续安心干活。
太过完美了。
反而让我更加确信,“鸦群”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她在隐瞒,在引导,试图继续将我蒙在鼓里,当一个好用的、不会思考的“清洁工”。
而“鸦群”……他们显然也并非善类,他们的“互助”带着赤裸裸的利用和威胁。
我成了夹在两股黑暗势力之间的双面镜。一面映照着林秘书冰冷的掌控,另一面映照着“鸦群”诡异的诱惑和威胁。
哪一面都是假的,哪一面都可能随时破碎,将我割得遍体鳞伤。
我从工具包夹层里拿出那张已经变成纯黑色的卡片,又看了看床头那袋暗红色的“工钱”肉干。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来,才能有机会看清这一切背后的真相,才能……摆脱被当成棋子和工具的命运。
我拿起一颗“肉干”,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
腥甜的味道混杂着一股奇异的能量在口腔里化开,渗入四肢百骸。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着光鲜的表世界。
而我的世界里,只有越来越深的黑暗和亟待处理的……“垃圾”。
黑色的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
新的任务指令,到了。
时间掐得真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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