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手机屏幕的光刺破了旅馆房间的浑浊黑暗，映亮我毫无睡意的脸。
【东郊，第三固体废弃物处理中心，B7区废弃压缩站。目标：清理‘腐溃’污染源及所有受感染啮齿类。发现‘特殊目标’立即上报，严禁私自处理。工具已提前放置。一小时内到位。】
信息比前两次更简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特殊目标”？“严禁私自处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明确的限制性指令。而且，“腐溃”污染源？听起来就比发疯的老鼠更不妙。
是林秘书因为“鸦群”的接触而提高了警惕，特意用更危险的任务来测试我的忠诚和服从度？还是说，这次的任务本身，就藏着什么她不想让我轻易触碰的东西？
“鸦群”的警告和林秘书冰冷的否认在脑中交织。我甩甩头，将这些杂念强行压下。无论真相如何，现在都不是深究的时候。活下去，完成指令，是当前唯一的选择。
我将那袋所剩不多的暗红色肉干全部倒入口中，腥甜的味道和涌动的暖流暂时压下了疲惫和不安。检查了一下工具包里的装备，特别是林秘书后来补充的几样针对“污染”的专用药剂和隔离袋。
东郊垃圾处理中心是这座城市消化污秽的终端，规模巨大，昼夜不停。但B7区是早已废弃的老区，据说很快就要被推平改建，平时连流浪狗都不愿意靠近。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越发滞重。腐烂中有机物、化学品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无数东西正在悄悄霉变腐败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烈到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即使以我现在的体质，也感到一阵阵头晕恶心。
废弃的压缩站像一座巨大的钢铁坟墓，沉默地矗立在堆积如山的垃圾残骸之中。锈蚀的传送带和压缩装置扭曲着伸向夜空，投下狰狞的阴影。根据指令，工具包被放在入口处一个相对干净的配电箱里。
打开工具包，里面的东西让我心头一沉。更厚实的隔离服，全封闭式的防毒面具，特制的、带着符文刻印的密封容器，以及一把枪口粗大、像是用来发射某种凝胶弹的药枪。
这装备等级，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穿戴整齐，厚重的隔离服让动作有些笨拙，防毒面具过滤后的空气带着自身的橡胶味，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恶臭。我端起那把沉重的药枪，推开压缩站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内部空间异常空旷，穹顶很高，但大部分区域都被巨大的废弃压缩箱和堆积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垃圾块占据。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
地面上，墙壁上，随处可见大片大片恶心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扩张的暗绿色黏菌状物质——“腐溃”污染源。它们所过之处，金属锈蚀，水泥粉化，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息。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黏菌周围，聚集着数量惊人的老鼠。但它们的状态极其诡异——有些体型膨胀了数倍，表皮溃烂，露出森森白骨和不断滴落脓液的烂肉，却还在疯狂地啃噬着同类或垃圾；有些则变得干瘪漆黑，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眼窝处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它们彼此嘶咬、吞噬，又不断被那暗绿色的黏菌同化、覆盖……
整个压缩站，就像一个正在缓慢发酵、孕育着恶毒生命的恐怖巢穴。
我强忍着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按照培训（如果林秘书那几句冷嘲热讽也算培训的话）和工具说明，开始小心地清理。先用藥枪发射凝固凝胶，将大片的“腐溃”污染源和那些明显变异的巨型老鼠冻结，再用特制的刮铲和密封袋处理。
动作必须快而精准。一旦弄出太大动静，惊动了整个巢穴，后果不堪设想。汗水很快浸透了内里的衣物，防毒面具的镜片上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就在我艰难地清理完一个角落，准备向深处推进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老鼠嘶叫和黏菌蠕动的声音，穿透了隔离服的隔音和面具的过滤，直接钻入我的耳中。
是……呜咽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受伤后的哀鸣，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我立刻停下动作，全身紧绷，仔细分辨声音的来源。
声音断断续续，来自一堆被黏菌partially覆盖的废弃家电后面。
“特殊目标”？
心跳骤然加速。林秘书严厉的警告——“立即上报，严禁私自处理”——在耳边响起。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鸦群”想要我偷东西，林秘书明显在隐瞒什么。这个所谓的“特殊目标”，会不会就是关键？如果上报，林秘书肯定会立刻接手，那我可能永远失去了解真相的机会。
去他妈的规矩！
我一咬牙，端着药枪，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堆垃圾。
然后，我看到了它。
在一小片尚未被黏菌侵蚀的空地上，躺着一只……幼崽。
它看起来像一只不足月的小狗，皮毛是罕见的银白色，但此刻沾满了污秽和血痂。它的一条后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微弱的气息从它小小的鼻翼间呼出，那双湿漉漉的、几乎占了大半张脸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是清澈的湛蓝色，正无助地望着我，发出细不可闻的哀鸣。
它看起来那么弱小，那么可怜，与周围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就是……“特殊目标”？一个需要如此兴师动众、严禁私自处理的……小狗崽？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我。
然而，下一秒，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那幼崽额心的位置，几缕银白色的毛发下，隐约露出一个极细微的、仿佛天然生成的印记——
那图案，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轮廓！
鸦印！
“鸦群”想要的东西！
几乎就在我发现鸦印的同一时刻，怀里的黑色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林秘书。
她察觉到了？还是她一直通过某种方式在监控这里？
地上的幼崽似乎被手机的震动惊动，发出更急促的哀鸣，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上报？还是……
我看着那双纯净无助、却又带着诡异鸦印的眼睛，又想起林秘书冰冷的命令和“鸦群”诡异的交易。
手机在怀里持续震动着，像是催命的符咒。
我没有动。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防毒面具的内壁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压缩站外，夜风呼啸，吹动着锈蚀的铁皮，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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