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村庄,鸡鸣声在青灰色的天光里此起彼伏。
陈大川站在田家院外的老槐树下,鞋底沾着带露的草屑。他手里提着两个刷洗得发白的木桶,桶沿上搭着干净的粗布盖。小黄狗阿旺蹲在他脚边,时不时用尾巴扫一下他沾着晨露的裤脚。
汪!阿旺突然竖起耳朵。
院门吱呀一声推开,田小满抱着围裙走出来,发髻上别着一根新削的木簪。她低头系着围裙带子,一抬头正对上陈大川的目光,惊得往后小退半步:陈大哥?你
醒得早。陈大川抢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早点过来等你。
田小满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耳尖,抿嘴笑了:何必这么早出来受冻。
陈大川瞥见她歪斜的围巾,顺势伸手替她理了理,指尖不小心蹭到她下巴,两人同时一僵。阿旺不明所以地呜了一声,叼起陈大川的裤脚往前拽。
去豆腐坊的小路湿漉漉的,田小满的布鞋很快沾了泥。她盯着陈大川的背影——青布棉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一面沉稳的旗。
两人走进豆腐坊里,老板正把刚压好的豆腐翻进竹筛。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姑娘来啦,豆渣在墙角那个黄泥缸里,今早特意给你多留了两瓢。
田小满看着还热乎的豆渣,从袖口取出两文钱递给老板:“今天我们要两桶。”
老板接过铜钱:“行,那你们自己装,我还有两锅豆腐呢,得看着。”
陈大川把木桶放在缸边,接过田小满手中的木勺:我来。他的手臂肌肉绷紧,一勺一勺将冒着热气的豆渣舀进桶里,动作稳得没有一滴洒出来。
回去的路上,陈大川一手提一桶豆渣,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田小满走在他身侧,瞥见他被桶绳勒得发红的手掌。
给我提一桶吧?她忍不住伸手去够桶绳。
陈大川侧身避开,桶里乳白的豆渣晃了晃:沉。
我力气不小呢!田小满不服气地快走两步拦在他面前,去年秋收我还扛过五十斤的谷袋子
话没说完,陈大川突然把右手的桶换到左手,空出的右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举起来。他的掌心粗糙温热,像块被太阳晒暖的磨刀石,衬得她的手腕越发纤细。
你看,他用拇指和食指圈住她的腕骨,还能余出小半指节,扛谷袋压垮了身体。
田小满顿时语塞,只觉得被他碰触的那圈皮肤火烧似的发烫。阿旺恰在此时从路边窜出来,汪汪叫着扑向她裙角,倒解了这尴尬。
拐过村口的皂角树,田家小院已经飘起炊烟。春桃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搭抹布,瞧见他们立刻挥手:你们回来了,正好锅里的粥已经熬出米油了!
陈大川把豆渣提到灶房,灶台上蒸汽氤氲,铁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表面凝着一层晶莹的米油。小树蹲在灶膛前,鼻尖沾着道煤灰,正眼巴巴望着橱柜上的咸菜坛子。
先把豆渣倒进青花盆里。田小满指挥着,从碗柜取出几个粗瓷碗。余光瞥见陈大川放桶时悄悄活动了下勒红的手指,她抿了抿唇,特意给他拿了一个大碗。
四人围坐在榆木方桌旁时,晨光正斜斜地透过窗棂。陈大川接过田小满递来的粥碗,指尖相触的刹那,碗里稠厚的粥面荡开细小的波纹。
小心烫...她话音未落,就见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咽下去,耳根却可疑地红了——原来是被烫着了还要强装无事。
春桃噗嗤笑出声,被小树在桌下踢了一脚。田小满装作没看见,低头扒拉着自己碗里的粥。
吃过早饭,几人收拾了厨房,准备开始制作预定的野菜饼。灶房里还飘荡着粥的余香。田小满挽起袖子,将发酵好的面团啪地摔在撒了玉米面的案板上,白胖的面团微微颤动着弹了两下。
这野葱得全部切出来吧?春桃已经抱着小陶碗蹲在菜筐前,手指拨弄着最后三把野葱。青白相间的葱根上还沾着晨露。
田小满探头看了一眼,面粉沾在了鬓角:这些得全部弄出来,应该勉强够用。
闻言,春桃利落的开始处理野葱。陈大川此时抱着刚劈好的柴从门口进来,他粗布衣袖卷到手肘,露出了晒成小麦色的小臂。
我去挖一点回来,明天用。他放下柴堆,随后三两步走到门后取下竹编的背篓往外走。
田小满下意识追到院子: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陈大川正蹲在井台边往水囊里灌水,闻言抬头看她。晨光透过枣树枝叶,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在家做饼。他指了指灶房,面团正在陶盆里悄悄膨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脚程快些。
春桃突然从窗口探出头:就是!上回陈大哥追那只偷鸡的黄鼠狼,从后山跑个来回比老张家的大黄狗还快!
是山猫。陈大川纠正道,耳尖却微微发红。
田小满还想说什么,陈大川已经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在她发顶投下一片阴影。申时前回来。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注意安全...田小满话没说完,陈大川已经大步流星走向门口,晨风吹起他靛青色的衣角,像面猎猎的旗。
春桃上前扯了扯她的袖子:人都走远了。
田小满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口袋里硬硬的物件——是陈大川临走时塞进来的山核桃,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日头刚偏西,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大川的背篓里堆满青翠欲滴的野葱,根根挺括如银针,上面还凝着未化的山露。
灶房里飘出的香气让他脚步一顿——油煎面食特有的焦香混着野葱的辛香扑面而来。田小满正踮脚往房梁上挂竹匾,听见声响回头,面粉沾在鼻尖像落了雪。
这么快?她跳下板凳时辫梢扫过案板,扫落几粒芝麻,我们刚做完最后一批...
他沉默地放下背篓,目光扫过灶台:三个陶盆倒扣着沥干,石案上油渍擦得发亮,墙角竹筐里整齐码着用油纸包好的饼,每个都系着茅草标号。
春桃送货去了?他蹲在井台边洗手,水花溅湿了裤脚。
田小满递过汗巾:带着小树去的,刚出门一会...
田小满转身从灶膛灰堆里扒出三个油纸包:饿了吧,给你留的,我们已经吃过了。她低头拂去饼上沾的草木灰,野葱多的那份...煎得脆些,趁热吃吧。
陈大川接过,油纸发出脆响。里面是三个叠放的饼,最上面那个烙得格外金黄,边缘翘起如新月——那是她惯常留给小树的脆月亮。
这些葱应该够用一阵了...他一边吃饼一边说。
“嗯,差不多,今天辛苦你了。”田小满有些不好意思。
“用完了就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在山里打猎,顺道就给带回来。”
吃完手里的饼,陈大川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他转身踏出院门,很快消失在了田小满的视线里。
晚上,油灯点亮时,姐弟几人正围着方桌,铜钱叮叮当当倒在榆木桌面上,有几枚滚到了桌沿,被小树手忙脚乱地按住。
我的!这个是我从李叔那儿接的!小树指着枚特别锃亮的铜钱,鼻尖还沾着白天蹭到的饼渣。
春桃用筷子尾轻轻敲他手背:等数清楚再嚷。
春桃的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算式:面粉四十文、猪油二十五文...
净赚一百八十六文!
春桃的嗓音陡然拔高,蘸水的指尖悬在桌面上方,最后一滴茶水嗒地落在六字的勾上。小树立刻从板凳上弹起来,膝盖咚地撞到桌底,震得铜钱堆轻轻晃动。
能买多少麦芽糖?他掰着沾满铜锈的手指头,眼睛瞪得溜圆,一文钱两个...三文钱五个...
田小满望着弟弟掰来掰去的手指,忽然伸手抹掉他鼻尖的饼渣:够你吃到换牙。
“姐,这些铜钱你好好收着吧。”田小满把铜钱往前推了推。
“那行,我先帮你攒着。”春桃转身去拿墙边的陶罐。
桌上的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三个人的影子放大在土墙上。小树的剪影正举着根想象的糖棍手舞足蹈,春桃的影子则忙着把铜钱往陶罐里拢。田小满的侧影安静地凝固着,唯有唇角微微抽动——
像一株在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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