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坡清完那日,阳光正好。
夕阳斜照,将整片山腰染成一片暖金色。新开出的六垄地黑土翻卷,像大地被轻轻翻开的掌纹,在余晖下泛着湿润的光。几堆枯藤老根堆在坡下,正冒着淡淡青烟,烧尽最后一点荒芜的气息。
陈大川拄着锄头站在地头,额上还挂着汗珠,胸口微微起伏。他望着眼前这片被驯服的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忙了几日,总算是成了。”
“可累死我了!”春桃一屁股坐在地埂上,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这活儿比挑十担水还费劲!”
小满也蹲下身,指尖拨了拨新土,感受着阳光晒过的温热:“松了土,到时候移栽的苗应该会很好扎根。”
小树背着空竹篓蹦跳过来,脸上沾着泥点,却笑得灿烂:“姐!我数了,咱们整整清出六垄!”
“对,还多亏了小树这几天没偷懒。”陈大川笑了,顺手从腰间解下水囊递过去,“喝点水,歇会儿再下山。”
四人坐在新开的地边,谁也没急着走。风从谷口吹来,带着松林的清气和新翻泥土的腥香。远处几只山雀掠过坡顶,鸣声清脆,像在为这片新生的土地唱第一支歌。
“这地……咱真能种出好药来?”春桃望着空荡的垄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信的轻颤。
“能。”小满轻声说,目光落在陈大川身上,“这虽是荒坡,但土壤肥沃,排水也好,种下去的苗肯定长的好。”
陈大川没说话,只低头检查锄头的刃口——木柄被磨出了汗渍的印子,铁刃也卷了边。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慢慢擦拭起来,动作沉稳,像在抚慰一个老友。
几人慢慢下山时,夕阳已沉到远山背后,天边剩下一抹橘红。
陈大川走在前头,肩扛锄头,背影被拉得修长。小满和春桃并肩走着,小树在前头蹦跳,时不时回头喊:“姐!快点!我饿了!”
“你今天吃了三张饼,还饿?”春桃笑骂。
“干活消耗大嘛!”小树理直气壮。
回到村里,几人把工具归回陈大川家柴房。他将锄头挂回墙钉,又把柴刀插进木架,动作一丝不苟。
“明儿我磨一下,还能用。”他拍了拍锄柄,“这把跟我三年了。”
“大川哥,真谢谢你。”小满站在门口,声音很轻,“要不是你,这坡地咱们根本开不出来。”
“谢啥。”他回头,笑了笑,“大家都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姐弟三人从陈大川家回来时,天已微微暗下。
春桃洗了手,径直去了厨房开始做饭。
小满蹲在灶膛前烧火,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姐,这两天地里晾晒着,有空闲,我们把薄荷糖做出来吧。”她忽然说。
“做糖?”春桃一愣。
“月中要送药铺的薄荷糖,得抓紧备出来。”小满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坚定,“开荒花了三天,时间已经紧了。糖得赶在十五前做完,晾透,才能交货。”
“对!”春桃一拍脑袋,“先做出来备着,免得后面忙起来耽误交货!”
接下来的几天,灶火日夜不熄。
铁锅里糖浆翻滚,薄荷香弥漫在屋子里。三人轮班熬糖、脱模、晾干、装匣。
小树也来帮忙,搅糖、搬箱,虽累却从不喊苦。
当最后一匣糖封好时,已是第三日清晨。
小满数了数,整整二十匣,足够交货。
她轻轻合上箱盖,心里想着:明日就能上山,把地种上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山村还浸在淡淡的灰蓝里。
灶房里亮起微弱的光。
小满轻手轻脚地掀开盖着薄荷苗的竹筐,根上团着湿土,叶尖凝着夜露,在昏黄油灯下泛着微光。她小心地将苗一株株码进藤篮,又用湿布盖好,生怕路上干了根。
春桃抱着干粮布包从里屋出来,见她已在院中整理背篓,便笑道:“这么早就忙上了?”
“先准备好,等会陈大哥过来就能直接出发。”小满系紧背带,“你带的水够吗?”
“两大葫芦,够喝一整天。”春桃拍了拍鼓鼓的竹筒,“我还煨了姜茶,晌午喝一碗,不伤寒。”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陈大川站在门口,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提着一捆新编的竹签,腰间还挂着个小布袋。
“紫苏种子我带来了。”他见两人已整装待发,便将布袋放在石桌上。
小满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眉梢,带着露水的湿气:“好,今天就给它种下去。”
陈大川笑了笑问:“薄荷苗都起了?”
“起了半篮,够种了。”她提起藤篮。
“走吧。”他扛起工具,“趁露水还在,移栽最活根。”
小树揉着眼从屋里跑出来,嘴里还咬着半块饼:“等等我!我也去!”
“你不是说要背水?”春桃笑骂。
“背!背!”他赶紧抓起小竹筒,一溜烟跑在前头。
四人沿着村后小径上山。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松林间雾气浮动,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脚,凉丝丝的。
陈大川走在前头,用柴刀轻轻拨开挡路的枝条;
小满提着苗篮,脚步轻稳;
春桃和小树跟在后面,水壶轻晃,发出细微的水声。
到了坡地,阳光正斜斜地穿过松林,洒在翻松的黑土上,泛着温润的光。
土粒松软,踩上去微微下陷,带着雨后晒透的暖意,像大地在呼吸。
陈大川放下工具,抽出竹签,站在地头,目光沉静:“今天种薄荷和紫苏。”
他俯身,在坡上划出第一道线——
小满提着藤篮走来,蹲在垄边,轻轻掀开湿布。
薄荷苗根上团着黄泥,叶尖还凝着晨露,晶莹剔透。
她指尖微颤,一株株取出,生怕碰断了嫩茎。
“薄荷喜湿,种靠下边;紫苏耐旱,种坡顶。”他一边划线一边解释,“每垄宽二尺,株距六寸,太密了叶子长不开。”
“我来挖坑,先把薄荷苗种下去。”陈大川接过小锄,蹲下身,一锄一坑,深浅均匀。
锄头翻起的土块不大不小,像一个个小碗,整齐地排在垄边。
小满紧随其后,将苗轻轻放入坑中,扶正,再用指尖拨土盖根。
“根要舒展,不能蜷着。”她低声对春桃说,“不然长不大。”
“知道啦,我记着呢。”春桃蹲在她身旁,一手捧着土,一手轻轻压实。
这时,小树提着竹桶从坡下跑上来,桶里是刚从山泉接的水,水面还微微晃着光斑。
“姐!我打水来啦!”他声音清亮,像山雀掠过林梢。
“轻点跑!”春桃抬头喊,“别洒了!”
“没洒没洒!”小树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沿着垄沟走,生怕踩到新苗。
可就在他弯腰浇水时,脚下一滑,“啪”地踩塌了一小段垄沟,泥水“哗”地溅了苗叶一身。
“哎呀!”他慌了神,手里的桶差点打翻,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春桃皱眉:“你看看!刚修好的垄!”
小满却没责备,只轻轻拨开被踩歪的苗,指尖拂去叶上的泥点:“没事。”
她蹲下,用手一点点把塌陷的土重新堆起,压实。
陈大川也走过来,蹲下检查了薄荷根部:“苗没伤着。”他接过小树手里的桶,声音温和,“水别浇太猛,顺着根慢慢渗就行。”
小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我……我太急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陈大川拍拍他的肩,目光沉静,“下次记住就行。你看——”
他用木板轻轻拍实土埂,发出“笃、笃”的轻响,“土要实,风才吹不倒;根要稳,雨才冲不垮。种地和做人,其实一个理。”
小树抬起头,眼神亮了些:“那……我还能再试试吗?”
“当然。”陈大川把桶递回他手里,“这次慢点。”
小树用力点头,提着桶,一步一步,走得比先前慢了许多。
太阳渐渐升高,山风也暖了些。
薄荷一株株立在垄上,嫩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片绿色的手掌,向着天空伸展。
而靠近坡顶那两垄紫苏地,陈大川已用耙子整得平平整整,土粒细碎如沙,像铺了一层灰褐色的绒布。
“种子不能深。”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倒出一把棕褐色的籽粒,扁平如瓜子,“紫苏籽小,覆土一指深就够了。”
小树踮着脚看:“就这么撒?连坑都不挖?”
“对。”陈大川将种子倒在掌心,五指微曲,像托着一捧星屑,“要像雨一样,匀匀地落。”
他手腕轻轻一抖,种子便如细雨般洒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淡褐色的弧线。
“哇!”春桃眼睛一亮,“确实撒得很均匀!”
“我来我来!”她抢过布袋,抓一把种子,学着陈大川的样子轻轻一扬。
可手一抖,撒得有些密了。
“这边多了。”小满笑着指了指,“那边还空着呢。”
“哎呀,手生嘛!”春桃笑着说,“多做几次就好了!”
“我来!”小树又凑上来,一把抓了满满一手。
“你这哪是撒种,是倒粮啊?”陈大川笑着拦住他,“来,这样——”
他握住小树的手,带着他轻轻一扬。
种子如星点般散落,落在松软的土上。
“哇!我也会种地了!”小树咧嘴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撒完种,陈大川用短耙轻轻覆土,再拿木板轻轻压实。
“土要把种子盖住,再压实,不然风一吹,种就跑了。”
最后他又提了一桶水,沿着垄沟细细浇了一遍,水缓缓渗入土中,不见积水。
“好了,”他直起腰,抹了把汗,“等过几天,就能出苗了。”
田小满望着眼前这片新整的土地——
薄荷已立,紫苏待发,垄沟笔直,排水通畅。
她的心底慢慢升起了一阵成就感。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