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田家的晚饭才上桌,门突然被一阵风猛地撞开了。
“哐当”一声,门扇被拍在墙上,又弹回来。小满手一抖,筷子差点掉进碗里。
她正给小树夹了一筷子青菜,菜叶还悬在半空。
这风里那股湿气,太熟悉了。
不是寻常晚风,是山雨要来的味儿,闷在空气里,像灶上蒸笼掀开时扑出的那股热潮。
她抬头望了望天。
远处山梁上,云压得低,黑沉沉地堆着,一丝风都没有时它不动,一有风,就往前推一寸。
“看这情况要下大雨了。”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让吃饭的春桃抬起了头。
“关好窗就行,又不是没经历过。”春桃扒了口饭,嘴里还嚼着。
田小满放下了碗,没再吃。
她盯着门外那片灰沉沉的天,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碗边——
坡上的紫苏才出芽,刚冒头几天,嫩得一碰就断;
薄荷是移栽的,根还没扎稳,土一泡就容易烂。
她突然站起身,像是打定了主意。
“我得去山上看看。”语气平,却没商量的余地。
“你去山上干啥?”春桃一愣,筷子停在半空,“这饭才刚吃,况且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去看看地。”她走到墙角,取下那件陈大川编的蓑衣。蓑衣编织得密实,边角还用棕绳加固过,披上身,沉甸甸的。
春桃放下碗,声音高了些:“山路滑得站不住,你一个人去?摔了怎么办?”
小满没说话,默默系紧带子。
“咱翻了半坡的土,才把苗种下去。这才几天?不能一场大雨就全白搭了。”
她顿了顿,望着门外翻卷的树影,“姐,你在家照看小树,我得去。要是垄沟冲开了,苗倒了,咱们这几天的力气,就真打了水漂。”
春桃张了张嘴,没再劝。
她知道小满说的是实话。
那不是几株草,是四个人天不亮就上山、一锄一锄刨出来的指望。
“那你……带根棍子!”她起身从灶边抽出一根晾衣的竹竿,塞进小满手里,“撑着走,别滑下去。”
“嗯。”小满接过,顺手往腰带上一别。
“真不能等雨下过了再去?”
“等不了。”她摇头,“雨一来,头一阵最猛,要是垄沟冲开了,后面再补就晚了。我得赶在水上来前,把几处低洼的土埂再拍实些。”
“那至少……叫上大川哥一起?”
“他也有地呢,哪能整夜守着咱们的坡?”小满推开门,风立刻灌进来,吹得油灯火苗乱晃,“我快去快回,要是真挡不住,再叫人。”
话落,她一头扎进越来越沉的风里。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像一声轻叹。
屋里,春桃盯着那碗凉了的饭,低声对小树说:
“小满这倔脾气真是……”
山路才走一半,雨就下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而是劈头盖脸地往下砸。黄豆大的雨点打在蓑衣上砰砰作响,帽檐垂下的水帘模糊了视线。
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往上爬,布鞋陷进发软的泥地里,每走一步都要费力地拔出来。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指抠住路边湿滑的石棱借力。指甲缝里很快塞满泥垢,掌心被粗粝的石面磨得生疼。
可她心里就惦记着三件事:
垄沟会不会冲垮,倒伏的秧苗得扶正,还有那些刚冒头的嫩芽得护住。
爬到坡地时,蓑衣下摆已经糊满泥浆。她蹲下身查看,积水立刻浸透了裤腿。
指尖小心的拨开紫苏苗根部的泥土——还好,虽然雨点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但土层没板结,积水正顺着垄沟往下渗。
她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忽然风雨里传来喊声。
“小满!”
她回头,雨幕中,一个高大的影子正朝她走来——只见陈大川蓑衣下露出半截沾满泥星的裤管。他肩上那把锄头还带着新鲜湿土,显然刚从别处赶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喊,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
“我知道你会来。”他走近,声音沉稳,“我巡完自家田,就往这边赶。”
陈大川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拨开垄沟边的湿泥,泥水立刻顺着指缝渗出来。他眯起眼仔细查看——水流虽然湍急,但沟沿的土壁还算结实,没被冲塌。
“排水还行,”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土没垮。”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晚半个时辰,这雨再猛些,怕是要毁一片了。”
小满没应声,目光落在一株被雨水打歪的嫩芽上。那芽儿才冒出头没几天,半片种壳已被冲开,细弱的茎秆歪斜着,可根还牢牢抓着土。
她伸手用指尖拢住它,小心扶正,又用指腹把周围松动的浮土压实。
陈大川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反手将锄头往泥里一插,开始沿着垄沟往下掘。锄刃破开湿泥,发出沉闷的“噗嗤”声。他一边挖一边解释:“雨太大,光靠原来的沟不够排,得再开几道口子。”他抬手指了指坡腰,“水要是积在那儿,底下的苗和根全得泡烂。”
小满点点头,挪到另一垄,徒手扒开泥土,给积水引路。她的指甲缝很快塞满泥垢,掌心的茧被水泡得发白,可动作却没停。
两人一东一西,弓着背蹲在雨里,远远望去,倒像是地里长出的两尊泥像。
没一会儿雨势更急了,风裹着雨鞭子似的抽过来,打在脸上生疼。雨水沿着胳膊往下淌,冰凉刺骨。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却听见陈大川突然开口——
“你冷不?”他的声音混在雨里,有些模糊。
小满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呵出一口白气:“不冷,先抓紧弄完。”她低头继续扒土,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劲儿。
陈大川瞥见她沾满泥土的手指,没再问,只把锄头挖得更深了些。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剩下锄头掘土的闷响和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半个多时辰后,雨势小了一点。
最后一道排水沟刚通,积在坡腰的雨水哗啦啦往下冲,带起几片浮叶,转眼就不见了。
满身狼狈的两人没立刻走,而是找了块稍干的石头坐下休息,小满的蓑衣还在滴水,肩头沉甸甸的。
一阵风吹过来,带着湿冷,她缩了缩肩,把手揣进袖口里,指尖都是僵的。
田小满望着坡地,声音轻了些:“这地……以后大雨该没事了吧?”
“应该不会积水了。”陈大川低头解着锄头柄上的泥,有一块黏得紧,他用鞋底在石棱上蹭了蹭,“等它们根再扎深一些,大雨也不怕了。”
小满又看了看那片薄荷说:“薄荷明天得再来看看,别夜里又倒了。”
“嗯。”他点头,“你不用来,我明早顺路来,到时候带几根竹条,给它支一下。”
“我们抓紧回吧,再待小心着凉。”他说。
“嗯。”
两人慢慢起身,扛起工具,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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