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满挎着沉甸甸的竹篮推开院门时,春桃正蹲在井台边刷锅。木刷刮过铁锅的刺啦声戛然而止,她瞪圆的眼睛活像见了鬼:你真把猪食捡回来了?
是食材,待会让你们看看我怎么变废为宝小满把篮子往地上一放,豆渣混着冰碴子啪嗒滑出来。小树立刻捏着鼻子往后蹦:臭!
臭豆腐还香呢。小满舀起井水冲洗豆渣,冻红的手指在冷水里翻搅,姐你去帮我烧火,小树去剥蒜——就坛子后面那串。
春桃不情不愿地蹲到灶前,火石打得啪啪响:娘要知道我们吃这个...话没说完,小满已经利落地筛起豆渣。粗布滤网是她现拆的破汗巾,浑浊的浆水淅淅沥沥漏进木盆,剩下的渣滓渐渐显出细腻的质地。
要揉到发黏才行。小满把粗面倒进陶盆,突然哎呀一声。春桃抬头看见妹妹举着沾满豆渣的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陈年烫疤——那是八岁帮厨时被热油溅的。
水多了?春桃下意识凑过来。
正好。小满忽然抓住姐姐的手按进面盆,你试试手感。春桃挣扎着要抽手,却摸到豆渣与粗面混合后奇特的绵软,像揉着一团温热的棉絮。
小树捧着蒜瓣蹭过来:姐,这样行吗?孩子掌心躺着几颗坑坑洼洼的蒜粒,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小满用下巴指指石臼:捣碎,越细越好。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时,小满开始展现真正的技艺。她将面团反复摔打在案板上,啪啪声惊得梁上麻雀乱飞。每摔打三次就对折一次,面筋渐渐拉出透明的薄膜。小树看得入迷,突然指着面团喊:里面看着好像蜘蛛网!
这叫面筋。小满抹了把汗,把野蒜末和盐粒撒上去,现在看好了——她揪下一团面,掌心轻旋就揉成圆饼,指腹在中央一压,饼子便乖乖躺在刷了薄油的锅底。热锅遇上湿面,滋地腾起白雾,豆香混着蒜香猛地窜出来。
春桃不自觉地咽口水:你什么时候会这手
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神仙教的。小满麻利地翻着饼,金黄的焦痕已经浮现在表面。油星溅到手腕旧疤上,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第一张饼出锅时,小树急吼吼伸手就抓,被烫得嗷一声又舍不得松嘴。春桃小心地掰开饼,热气裹着豆香扑面而来,截面能看到细密的气孔——这哪还是猪食,分明比村长家寿宴上的炊饼还精致。
慢点吃。小满把最焦脆的饼边撕给弟弟,自己也尝了一块,果然和预期里的一样好吃。
小满边吃边思索着,如果要卖钱,单靠味道还不够,她需要一个推销出口。
忽然她眼睛一亮:“姐,明天是不是集日?”
“对,……你该不会真要拿这个去摆摊吧?”
“当然。”
咱们得给这宝贝起个响亮的名字才好拿去集市卖。
春桃还有些犹豫,害怕卖不出去
“试试看吧,万一卖出去一个呢。”田小满安慰着说
”行吧,我吃着确实挺好的,那就听你的“
——
早上晨雾还未散尽,田小满早早就起来准备好了。
用油纸包好热腾腾的豆渣饼,挎着篮子往村口集市走去。青石板路上凝着露水,踩上去又湿又滑。路边的早摊贩正支起棚子,竹竿啪啪敲在木架上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转过祠堂前的百年老槐树,喧闹声突然扑面而来。十几个摊位沿着官道两侧排开,粗布幌子在风里晃荡。卖针线的货郎摇着拨浪鼓,铜铃声混着吆喝:杭州丝线——三文钱一绺嘞——隔壁肉案上挂着半扇新鲜猪肉,屠户的砍刀剁在案板上,咚地一声震得笼子里的活鸡直扑腾。
小满虽然是贴着墙根走的,还是被溅了一身泥点子——赵财主家的马车正横冲直撞驶过,车轱辘碾过水洼,惊得挑担卖菜的农妇直跳脚。
让让!热豆腐——身后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小满侧身避让,挑豆腐担子的老汉小跑着过去,木桶里雪白的豆腐颤巍巍晃动,腾起的热气在晨光里像缕缕轻烟。
集市中央最热闹。卖糖人的老刘头正在转盘前拉丝,金黄的糖浆在他手里变出蝴蝶、大马。七八个孩子围着他,有个扎冲天辫的小丫头看得太入神,手里的芝麻烧饼掉地上都没察觉。
小满寻了处空地蹲下,摆好油纸包
集市的早晨人不多,货郎挑着担子吆喝:“油纸伞、琉璃珠、铜铃铛——换鸡蛋咯——”
小满上前,打开油纸包轻轻地掰了一块递上去:“货郎伯,要不要尝个新鲜吃食?”
货郎瞥她一眼,鼻子皱了皱,正想拒绝,却被那香气引得咽了口唾沫。
“……你这啥?猪食?”
“是自己研究的手艺”
小满笑着说:“你先尝尝味道如何,免费品尝”
货郎接过小满递过来的一小块素肉饼,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立刻愣住,眨巴眼又啃了一大口,眼里闪过惊讶。焦脆的外皮咔嚓裂开,滚烫的豆香混着野蒜的辛香在舌尖炸开。他瞪圆了眼睛,粗糙的指腹抹过嘴角渗出的油脂——这哪是猪食,分明是裹着晨露的野菇混着新麦的鲜甜,连后槽牙缝里都沁着回甘。
货郎三两口吞下饼子,粗糙的手指意犹未尽地捻着油纸上的碎渣:小娘子,这饼...
三文钱一个。小满眼疾手快地合拢油纸包,买五个送一个。
哎哟!货郎拍着大腿叫起来,城里肉包子才两文钱一个!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你这豆渣饼...
素肉饼。小满纠正道,指尖轻轻掀开油纸一角,刚出锅的热气混着焦香扑在货郎鼻尖上,您刚吃的这个,可是用独门手法揉足了三百六十下。
货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忽然抓起一个饼掰开,金黄的蜂窝状切面在晨光里冒着热气。这样...他眼珠转了转,我出十文钱买三个,往后你每天给我留二十个,我按两文半结算。
小满把油纸包往怀里一搂:您这价,连本钱都不够。她指着篮子里新摘的野蒜,光是这配料,就得爬山崖子去采...
二十二文!货郎突然掏出钱串子,今早的饼我全要了,往后按三文钱收,但得给我加芝麻!铜钱叮叮当当落进小满掌心时,他忽然压低声音:可别告诉醉仙楼的伙计...
小满麻利地系好包袱:您放心,这配方啊...她凑近货郎耳边,得用后山第三道泉眼的水和面。
货郎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油纸包往褡裢里一塞,摇着拨浪鼓走了。
——哪有什么山泉水,不过是井水里掺了半勺雪化水罢了。
小满摩挲着怀里温热的铜钱,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赚到的第一笔银子。
不是靠运气,不是靠哭穷,而是——靠她这张嘴和一双手。
她仰头望向天边,朝阳刚破开云层,灿烂如金。
“这只是个开始。”她低声说。
她拢了拢衣襟,朝着集市最热闹的肉摊走去。
肉铺老板王屠户正挥着砍刀剁骨头,案板上的猪肉肥瘦相间,油光发亮。见小满过来,他粗声粗气地问:丫头,买肉啊?
叔,给我切一小块猪板油。小满数出八文钱排在案板上,要肥厚些的。
王屠户挑了挑眉:哟,田家舍得买油了?说着手起刀落,切下一块巴掌大的雪白板油,用荷叶包了递给她,拿好了,够你们吃半个月的。
小满接过油包,油脂的香气透过荷叶钻入鼻尖。她转身又来到杂货摊前,精打细算地挑选着:两文钱买一小包粗盐,三文钱换半斤细面,一文钱买了把干香菇,两文钱换了包芝麻和一小捆细麻绳。
经过菜摊时,她停下脚步,花一文钱买了把嫩葱,又跟卖菜的大娘讨了几根香菜。大娘见她买得多,还额外送了她一把干辣椒:小丫头,拿回去给你爹下酒。
小满将买来的东西仔细收进篮子,最底下垫着猪油,中间是干货,最上面盖着青菜。她摸了摸剩下的五文钱,想了想,又转到货郎的摊子前,花三文钱买了块干净的细纱布。
要这个做什么?货郎好奇地问。
做豆腐。小满神秘地笑了笑,将最后两文钱换了个小陶罐,装酱料用。
回程的路上,小满的步伐轻快了许多。篮子里沉甸甸的收获让她心里踏实,这些不起眼的食材,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一道道美味佳肴的雏形。经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她顺手摘了几片香椿芽,盘算着明天可以做香椿拌豆腐。
夕阳西下,田家的烟囱里冒出了久违的炊烟。小满推开院门时,春桃正在井边洗菜,看到她篮子里的东西,惊得差点打翻水盆: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都卖掉了?
小满笑着说:用豆渣换的。她将猪油取出来,今晚咱们吃猪油拌饭。
小树从屋里冲出来,看到案板上的食材,眼睛瞪得溜圆:姐,咱们要过年了吗?
比过年还好。小满挽起袖子,将新买的细纱布浸在水盆里,从今天起,咱们家顿顿都能吃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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