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坡地,地势稍高,林子也疏了些。
陈大川忽然抬手:“停一下。”
众人跟着停下。
他蹲下,用锄尖轻轻拨开一丛蕨草——底下一根倒木横在地上,树皮朽得发黑,木心松软,上面密密麻麻冒出了几十朵松针菇。大的如掌,小的如钱,菌盖灰白带褐,茎秆挺直。有的刚顶开腐叶,才冒出一个小头;有的已“撑伞”,菌褶微露,边缘微卷。
“哇!”小树眼睛都亮了,一个箭步冲上去,“这么多!全摘了估计有半篓呢!”
“想得美。”春桃一把拽住他后领,像拎小鸡似的往后一拖,“你当是捡柴火呢?那些小的得留着继续长,我们只摘大的。”
小树被拽得一个趔趄:“那好吧!我摘大的还不行?”
“可以。”春桃拍他脑壳,“就是得小心着些,别给弄断了。”
小树撅嘴:“知道啦,我轻一点!”
他伸手就去拔,陈大川伸手一挡:“等等。”
小树手停在半空:“怎么了陈大哥?”
“你看。”陈大川指着那朵大菇底下,“白丝缠着土,你一拔,整片都伤了。”
小树凑近看,果然根部连着细密白丝,埋在黑土里,像扯不断的棉絮,一直往腐木深处爬。
他缩回手:“那咋摘?”
“手指掐。”陈大川说着,两指一捏,轻轻一折,菇就断了,根丝完好,断口渗出一滴清液,带着一股清润的土腥气。
小树学着掐了一朵,没成功,扯出一坨泥:“我怎么掐不断?”
“掐的时候不要往上提。”陈大川说,“指尖用力,一折就断。”
“我再试一下!”小树挺胸,又找了一朵大的蘑菇,果然一下就掐断了,还“咔”地轻响了一声。
春桃忍不住笑出声:“我们小树上手得倒挺快。”
小树摘着蘑菇道:“姐,我可聪明着呢。”
“少嘚瑟。”春桃嘴上骂,手上却顺手替他拍了拍裤腿上的泥。
田小满在另一边喊:“这儿也有!”
几人闻声凑过去,发现朽木背面还有一窝,个头更大,菌盖厚实,像是吸足了木头的养分。
小满正要动手摘,春桃忽然说:“等等。”
“咋了?”
“你看这窝,中间那几朵小的,根丝特别密。”春桃用手指了指,“我去年跟老李上山,他就说,这种是‘母窝’,动了它,明年整片都不出。”
小满凑近看,果然中间几朵小菇根部白丝如网,深深扎进朽木,像是地下连着一大片。
她点点头:“那这窝就不动它,先把那边的摘了吧。”
陈大川没说话,只低头用锄尖在土上划了道:“这片林子出得多,就因为没人挖绝。前年李老三家儿子带外乡人来,一窝全刨了,连土都挖走——去年那边,一根白丝都没见。”
小满听着,没应声,只低头掐着蘑菇。
但她记下了。
几人采得仔细,动作很轻。
菇茎一折就断,带着一股清润的土腥气。
放篓里时,春桃还特意在篓底垫了些干草,把菇根朝下放:“这样蘑菇不容易伤着。”
小树在边上扒拉一堆松针:“姐!这儿还有朵小的!”
“小的不动,刚刚不是教你了吗?”春桃头也不抬。
“可它都歪了!”小树指着,“怕是被虫啃了。”
春桃凑近一看,果然那朵小菇菌盖发黑,茎歪斜,像是病了。
“坏了。”她说,“摘了也烂,扔了吧。”
小树小心翼翼把它捡起来,轻轻放在倒木边缘,抓了一把落叶掩上。
小满采着采着,忽然看见朽木尽头,有一小片地特别松软,还浮着一层银白绒毛,像撒了层薄雪。
她蹲下,指尖一碰,带着写露水和凉意。田小满没继续动这层白绒,又轻轻把枯叶覆盖在上面。
她直起身,拍了拍手,望着眼前这片林子——树影斑驳,腐木横斜,土松得一脚陷半寸。
不知怎么,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她没多想,顺口就问:
“陈大哥,这山……是公的,还是有人管的?”
“村里的老林。”他头也不抬,“谁都能来捡,但不能挖根,不能烧山。”
小满点点头,目光还落在那片浮着白绒的地上,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
“那……要是有块荒山,没人要的,能不能买下来,自己种点东西,养着它?”
陈大川手一停,小锄头卡在腐叶里。
他没立刻抬头,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根倒木,像是在想什么很远的事。
几秒后,他才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愣:“你说啥?”
小满这才回过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笑了笑:“就……随口一问。”
她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松针,“刚才看这片地,土这么松,长东西肯定好,就想着——要是能归自己,慢慢弄,一年种一点,十年后说不定就成样了?”
春桃一听,扑哧笑了:“你又来了!上回说种药材,现在倒好,想买座山?”
她摇摇头,边摘菇边说:“就你整天想法多。”
小满也笑了,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山里清静,水甜,空气好。要是在这儿盖间小屋,种点菜,养几只鸡,自给自足,好像……也不错。”
春桃看了她一眼,笑里带了点意味:“听着是不错……可这肯定得花不少银子”
小满低头掐菇笑着道,“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说不准以后万一就实现了呢。”
陈大川依旧没说话。
他低头用锄尖拨开一层腐叶,像是掩饰什么。
片刻,他才轻声开口,声音低,但字字清楚:
“荒山能买。”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前年县里就有政策,谁愿意治荒,可以承包,三十年,林权证办下来,就算是你的。”
小满一愣,抬头看他。
“还真能买啊?”她轻声问,“陈大哥你怎么啥都知道。”
陈大川笑笑没说话,只继续翻着地上的落叶。
田小满看见——
他给自己背篓里放了几朵最嫩的蘑菇,菌盖都未开,茎秆也鲜亮。
几人谈笑间,在林子里走走停停,手上脚上倒越发轻快起来。
采了好几处蘑菇,小树竟也攒了小半篓了。
春桃在斜坡的朽木背面又发现一窝大菇,菌盖厚实,她小心摘下,嘴里念叨:“今天我们运气还真好。”
田小满也不贪多,只捡土松、菌丝密的地方采,每摘一朵,都顺手把枯叶扒回来盖住根部。
陈大川走在前头,锄头轻轻拨开藤蔓,时不时停下,指一处倒木:“这儿有。”
他只摘了两朵最大的放进自己篓里,其余的留着让它长。
不知不觉,日头渐渐西斜,林子里的光从金黄转成橙红,树影拉得老长。
四人的背篓都沉了,压得肩头微弯,鞋底糊着黑泥,走一步“啵”一声。
“该回了。”陈大川看了看几人的背篓说。
小满应了一声:“嗯,我看小树也累了。”
她转头看向小树,“走,下山回家,给你炒蘑菇吃。”
小树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好,我能吃一大碗”
春桃笑着推他一把,“走吧,再磨蹭,太阳的下山了。”
四人转身,顺着原路下山。
小树蹦跳着在前面,手里挥着一根松枝,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歌。
春桃在后头喊:“慢点!摔了可没人背你!”
“知道啦!”小树回头一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
走到山脚,夕阳正落在田埂上,把四个人影拉得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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