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村口的老槐树影子横在地上,像一道门槛。
几人踩着影子走回来,鞋底还沾着山里的黑泥,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
到了小满家门口,檐下青石被晒得微暖。
三人把背篓放下,陈大川也把自己的篓轻轻靠在墙边,动作很轻。
“歇会儿再弄吧。”春桃一屁股坐在小竹凳上,捶了捶腰,“采了一天,骨头都散了。”
田小满没顾上坐。她蹲下,解开背篓绳扣,把篓往竹匾上一倾——
哗啦!
蘑菇倒了出来,堆成一座小山,大的小的都有,根还带着湿泥,一股清润的特殊的香气在傍晚的空气里散开。
“哎哟,这窝厚实!”春桃凑过来看,“炒出来肯定好吃。”
小满蹲着,一边挑拣一边说:“大的炒着吃,小的留着晒干以后可以炖肉。老根和烂边的,留着煮汤。”
陈大川站在一旁,默默把空篓摆好,又顺手把散落的松针扫到角落,动作自然,仿佛在这檐下做过千百回似的。
小满抬头,见他转身要走,便说:“陈大哥,别走了,留下吃饭。”
陈大川脚步一顿,回头:“不了,家里还有……”
“什么还有。”春桃打断他,笑着说,“这天都快黑了,还能有啥事?”
陈大川笑了笑,没接话,只是低头拍了拍裤腿上的泥。
小满把挑好的大菇放进木盆,语气平平:“你今天带我们找菇,又送柴,吃顿饭又不是什么大事,可别推辞了。”
她顿了顿,又补一句:“今儿我们采的菇多,正好大家都尝尝鲜。”
陈大川看着那盆白嫩嫩的菇,又看看三人,终于点头:“……那,就不客气了。”
“这就对了。”春桃一拍腿,“小树,去井里打点水!”
“哦,我马上去!”小树蹦起来就跑。
田小满继续在地上挑拣着,她挑出几朵肥厚的单独放在一边。
“小树,把这堆大的拿去井边洗。”她把蘑菇递过去,“先冲两遍,再泡水里,轻轻洗,泥要洗干净。”
“知道啦!”小树过来拿竹篮装上蘑菇,往院角的石井走去。
春桃也蹲下,拿起剪刀,开始剪蘑菇的老根:“这根硬得像柴,嚼得动才怪。”
“可以留着煮汤,味浓。”小满说着,顺手把剪下的白根扔到一边,“汤不看相,看味。”
春桃笑哼一声:“你还真会废物利用。”她剪着剪着,忽然问:“今儿这菇打算怎么做?”
小满想了想:“放点大蒜和干辣椒,爆炒一碗怎么样?”
“嗯,行。”春桃点头,“待会我去扯点葱加进去。”
“要不再切点肉丁?”小满抬头看她,“油润些,炒出来更香。”
“正好家里还有肉!”春桃眼睛一亮,“上次买的那块肉,切点下去炒,味道肯定翻倍。”
小满笑了:“好,那就做个蘑菇炒肉,再用这根和烂边的烧个汤,一定也很鲜。”
春桃听得直咽口水:“你说得我都饿了。”
这时小树端着盆回来了,水面上浮着几根松针:“姐,洗好了!”
小满伸手探了探:“很好,洗得干净。”
她指着地上那一小堆老根烂边:“这堆你也拿去洗一下,等会煮汤给你喝。”
小树咽了咽口水:“我最喜欢喝蘑菇汤了,待会我要喝两碗!”
“你个小馋嘴。”小满笑,“想吃就赶紧帮忙洗吧。”
小树一听,立马端起盆,一溜小跑又往井边去:“我洗得可快了!”
他也不回头,只把盆往井沿一放,撩起袖子,蹲下身,双手在凉水里来回拨弄。指尖轻搓、翻动着,把每朵菇的褶皱都过了一遍水,连根部沾的泥絮都一根根扯掉。井水冰凉,他冻得指尖发红,却一声不吭。
春桃看了直笑:“今天这小子还挺积极的。”
小树回头,得意地扬了扬盆:“我现在可会干活了!”
田小满走过去,伸手探了探水温,又看了看盆里的菇:“行,差不多了。”她把盆端起,将水沥净,“再冲一遍生水,就控着备用了。”
她把洗好的菇倒进竹筛,轻轻晃了晃,水珠顺着筛眼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小点。
春桃把要晒的蘑菇晾好后,又顺手把地上的泥和渣扫成一堆,用箢篼装到后院菜地的堆肥角:“留着沤肥,不糟蹋。”
小树蹲在井边,还盯着那盆水看,仿佛还能捞出一朵漏网的菇。
“行了,别看了。”春桃拍他肩,“进屋收拾桌子,摆碗筷去。”
“哦。”小树立起身,抱着空盆往厨房走,脚步轻快。
厨房在堂屋一侧,小树掀帘进去,踮脚取下几只粗瓷碗,又从竹筷筒里抽出三双筷子——他顿了顿,多拿了一双。
“陈大哥也吃,记得放他那份。”小满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手里端着竹筛。
“知道啦!”小树把第四双筷子轻轻摆在小方桌角,像在完成一件大事。
陈大川此时也没闲着。他见灶边柴草不多,便默默去墙角抱了几捆干松枝,整整齐齐码在灶口旁。又把灶膛里的灰扒了扒,露出底下还温着的炭星。
他拿了一点松枝,不紧不慢地在灶膛里搭起井字柴,又拿了点干草塞在底下。划了根火柴,指尖一送,火苗“噗”地舔上松枝。
火光亮起,映在他低垂的眼睑上,一明一暗。
小满走过来,把竹筛放在灶台边。然后把油罐、盐碗、蒜末辣椒碟、切好的肉丁一一摆开,像排兵布阵。
“火稳住了。”陈大川低声说。
火苗已稳稳地舔着锅底,松枝噼啪轻响,一缕青烟从灶口悠悠升起,带着树脂的香。
小满把手放在铁锅上方,感受到热意,随即就把切好的肥肉丁倒入锅中,肥肉一入锅,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她执锅铲轻轻推拨,不急不躁。
肥肉在热锅中慢慢卷缩,边缘泛起微黄,渐渐透明,油脂一滴一滴析出,在锅里“噼啪”轻跳。
她没让肉丁炒到焦脆,只等它微微打卷、底面呈浅金黄,便立刻停手——太干则硬,太生则腻,就取这一瞬的油润。
她把肉块推到一边,将干辣椒段和蒜末撒入油中。
辣椒遇热,颜色由暗红转亮,香气“唰”地腾起,带着一丝焦香辣意;
蒜末在油里迅速泛黄,香味浓烈而短暂,像一道闪电划过鼻尖。
她迅速将肉丁拨回,与香料搅和在一起。
就在这香气最浓的时候,她端起竹筛,手腕轻抖——
哗啦!
鲜菇尽数入锅,压住了油花,也压住了火头。
“滋——啪!”
热油与湿菇猛烈相撞,白烟腾起,一股浓烈的蘑菇香裹着肉香、辣香、蒜香,猛地炸开,直冲鼻腔。
那味儿初闻有些冲,可只一瞬,便化作一种深沉的鲜气,像是把整座山的晨雾都熬进了油里。
小满立刻执铲翻炒。
起初菇子吸油,干巴巴地贴着锅底,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炒到半程,它们开始出水,先是点点渗出,继而汇成清亮的汤汁,在锅里“咕嘟咕嘟”轻响;
菌盖渐渐缩水,颜色由灰白转成深褐,油光发亮,每一朵都裹着一层薄薄的肉汁。
她撒了些盐翻匀,盖上锅盖,在锅里焖了约半盏茶工夫。
锅里声音由沸转柔,汤汁微微收浓,香气却愈发沉实。
她估摸差不多了,掀开锅盖——
热气扑面,蘑菇已塌软,汤汁微稠,油光晃人,撒了几片葱段浮在上面,绿得鲜亮。
她试了试味道,点点头。
“好了,出锅。”
她将整锅菇盛进春桃准备的粗瓷大碗,油汤晃荡,热气腾腾,那香味,已顺着门缝,飘到了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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