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得迟。
雨是昨夜里停的,可云还压着山头,灰蒙蒙地贴在林梢,像一块湿透的旧棉布,迟迟不肯散。
小满靸着鞋走到屋檐下,手里拎着竹匾,掀开盖布看了看——蘑菇还潮着,水汽直冒。
春桃从她身后探头:“小满,我看今天的天应该是没有太阳晒蘑菇了。”
“嗯。”小满把匾往墙根一靠,“先放在屋檐下铺开吹吹风,捂着容易坏。”
她望向门外的小道。
泥路发黑,坑里还积着水。
远处,李婶挎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里去,裤脚卷到膝盖。
“他们又去?”春桃皱眉,“昨儿不是都摘了一篓,那么多人去呢,估计山里也没有多少了。”
“可能是想着再去碰运气。”小满靠着门框,声音平平的。
小树从里屋跑出来,锄头扛在肩上:“姐,咱们也去?”
小满摇头:“去干啥?白走一趟。”
“可陈大哥说,雨后三天最容易出菇……”春桃小声说。
“那是头一茬。”小满蹲下,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划了道线,“这几天这么多人摘,再长一茬,怎么也得五六天。”
她把石子一丢:“我们不去凑热闹了,不如在家理理后院的菜地吧,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春桃顺着她目光往后院看——
萝卜苗挤得密不透风,青菜底下爬满野草,
小米地里,刺蓟都快比苗高了。
“那行,最近雨水多,这才多久,那草都长得老高了。”
“嗯。”小满站起身,“吃过早饭就开始干。”
来到灶房,小满给灶膛里添了把干草,烧上铁锅。水是井里打的,凉得冒白气。她从碗柜里摸出两个鸡蛋,又取出小半把攒下的干挂面。
水开后,田小满把面先下锅,然后把鸡蛋打散倒进去,撒了点盐,又用筷子挑了点猪油放进去。
春桃切了小半把青菜叶子往锅里一撒,绿白相间,飘浮在汤上。
“有蛋花。”小树扒着锅边看
“来,赶紧吃,吃完还得干活。”小满盛了一碗递过去给小树,“别磨蹭。”
三人蹲在门槛上吃完,连碗里最后一口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春桃把碗叠进木盆,舀了瓢水冲了,碗壁上还挂着水珠,她顺手用旧布擦了擦。
小树舔了舔嘴唇:“要是天天能吃鸡蛋面就好了。”
“行,你喜欢吃咱明天再做。”小满把擦干净的碗放进橱柜里,“今天你可得好好帮忙干活。”
她起身拍了拍裤脚,从墙角取下两把小锄头,递给春桃和小树:“带上,一会儿锄草用。”
春桃接过,掂了掂:“小满,咱们先从那片萝卜开始吗?”
“嗯。”小满朝后院扬了扬头,“萝卜苗和青菜苗太密集了,先把苗间了,才好锄草。”
小树扛起小锄头,有点兴奋:“那我先把垄沟的草锄了!”
“慢点使力,别刨伤根。”小满叮嘱一句,转身先走了两步,“走吧,趁土还湿。”
三人一前两后,踩着湿泥,朝后院去了。
空气里带着水汽和凉意,也带着泥土和青叶的气息。
雨后的菜地,湿漉漉地趴在屋后。
泥土很软,踩上去鞋底直打滑,留下一个个沾满泥的脚印。垄沟里积着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地里的萝卜苗疯长了一截,叶子油绿发亮,可挤得太密,一簇簇挤成团,你压着我,我挤着你,有的叶子已被压折,软塌塌地贴在泥里。
青菜地更乱。芥菜和小白菜的叶子舒展开了,长得也密,底下还爬满了野草——狗尾草毛茸茸的穗子支棱着,野苋菜红紫的茎叶铺了一层,还夹着几丛刺蓟。
小米苗齐了膝,细长的叶子挂着水珠,风一吹,整片地轻轻摇晃,沙沙作响。可垄沟里杂草也不少,牛筋草长得盘根错节。
那半坡的阴湿处,薄荷和甘草长得最旺。薄荷叶子肥厚,香气混着湿气在空气里浮着,揉一片,指尖都留味;甘草的茎秆挺了些,叶子油绿。
三人踩着湿泥,小心翼翼的走到菜地里。
春桃把锄头靠在垄边,弯腰拨了拨萝卜苗。叶子湿漉漉的,水珠顺着指尖滚下来,凉得她缩了缩手。
“先间萝卜和青菜。”旁边的田小满声音不高,却清楚,“太密了,这样谁也长不大,间出来的苗可以拿回家吃,现在正嫩。”
春桃蹲下拿起小锄头,想先把萝卜苗边的杂草拨开,可草根缠着菜根,一动就带得萝卜苗直晃。
“别用锄头戳。”小满轻声说:“间苗得用手,捏住弱的,轻轻一拔,别伤了旁边的根。”
她示范着,捏住一株细弱的苗,指尖一用力,菜苗被连根拔起,根须带起一点湿土。她转身把苗放进身边的篮子里。
“这么小也能吃?”春桃看着那株不过一根手指长的小苗,有点犹豫。
“能。”小满点头,“正嫩着呢,煮汤还是炒都好。”
春桃也学着她的样,捏住一株瘦苗拔起,放进篮子里,又忍不住问:“小满,你怎么判断留哪一棵呢?”
“看叶子。”小满指着一株,“颜色深、叶片厚、站得直的,就留。黄的、细的、歪的,都去掉。”
春桃点点头,开始一株一株看。
她发现,有些苗挤在中间,明明长得壮,却被压得歪了头。她轻轻拨开旁边的弱苗,给它腾出空:“来,我帮你松松。”
小树在青菜地那边,正用小锄头锄垄沟的草。
他一开始用力过猛,一锄下去,差点刨到一棵芥菜的根。菜叶猛地一抖,像被惊着了。
“哎!”他慌了,“应该没有把菜伤到吧?”
小满走过来,蹲下看了看根部:“没断,。”她轻声说,“你只锄离菜苗远一点的草,根部附近的待会姐来弄。”
“好”他挪了挪位置,按照田小满的指挥继续锄草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桃和小满两人一垄一垄地往前挪着,疏了苗顺便就把周围的草锄掉了。
菜苗疏了一片,小满就用木棍在垄上划一道记号。春桃发现,空出来的地,风立刻就能钻进去,菜叶轻轻晃,像在喘气。
“这菜也怕挤呀。”她忽然说。
“哪有不怕挤的?”小满擦了擦额角的汗,“挤着,空间小,营养被瓜分了,就都长不大。”
间完菜苗,他们才转到小米地,这里问题更明显。
刺蓟长得凶,有的比小米苗还高,叶子带刺,碰一下手就痒。小满用锄头小心贴着地面把它们锄断,再用脚踩进泥里沤肥。
春桃戴了双破手套,蹲着拔边角的小草。她发现一株薄荷被野苋压住,叶子发黄,赶紧拨开:“你还活着呢!”她轻轻掐了片叶子揉了揉,香气立刻冒出来,“嗯,有味道,还能救。”
小树在甘草边上发现一窝牛筋草,他蹲着抠了半天,终于把整团草根拽出来,甩到一边:“这根可真难拔!”
日头悄悄升高,厚厚的云层裂开一道缝,一缕微光斜照下来,落在菜叶上,水珠亮了一下。
累了半晌的三人坐在地头喘气。篮子里装着拔下的萝卜苗和青菜叶,虽不多,但够炒两顿。野草堆在一边,晒干了能垫灶。
春桃举起手,看着指甲缝里的泥:“这缝里的泥怕是洗不掉了。”
“没事,时间久了自己就能掉。”小满望着整过的菜地——萝卜疏了,青菜亮了,小米地干净了,还有薄荷和甘草,一片绿油油的,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风从山口吹进来,菜叶迎着风轻轻的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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