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连着晒了三天。
空气干爽,风从坡上过,带着草木晒透后的微焦味。
檐下,竹匾排开,
一匾晒薄荷,一匾晒蘑菇。
薄荷叶子已经脆得一碰就碎,
蘑菇也缩了水,边儿卷了起来,
肉厚的已经发硬,
拿手一掐,咔一声,
就知道——干透了。
小树蹲在匾前,翻了一遍又一遍。
他把大朵的翻到下面,小朵的翻上来,
动作很仔细。
“今天晒完,姐说就能收了。”他自言自语。
声音低低的,像在跟自己确认什么。
春桃在灶台边剁野菜,刀声笃笃响。
锅里水咕嘟着,红薯粥的甜香慢慢漫出来。
“小树,快晌午了,你饿不饿?”
“不饿。”他头也不抬
顺手把一片翘起的蘑菇压回去。
没人再提那机关的事。
做好机关的头一晚,小树还竖着耳朵听夜,
第二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第三晚,连听都没听——
铃也一直没响。
他心里早悄悄定了结论:
兔子吓跑了。
——自己做的这机关,真灵。
日头偏西,薄荷晒透了,蘑菇也干得能装袋了。
小树把它们分开收进麻袋,拿进屋里放好。
他出来的时候拍了拍手,灰尘在斜阳里飞舞。
忽然他想起什么。
“哎,好几天没看我的机关了。”
春桃头也不抬,正往碗里舀粥:“看什么,也没听见响。”
“哎哟,姐,我想去看看,”他抓起草帽扣在头上
帽檐压得低,遮住半张脸,“万一铁丝松了呢。”
他快速穿过院子,鞋底踩着晒裂的泥块,沙沙响。
推开后门,菜地就在不远处。
几畦萝卜绿油油的,
风一吹,叶子轻轻晃着,
他顺着小路往下走,脚踩在干草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走到豁口边,小树急忙先看了陷阱——
铁丝依然绷得很直,铃铛也挂着,竹桩稳稳插在土里,
一点没动过。
“嘿,真没来。”他嘴角一翘,心里得意。
还伸手拍了拍竹桩,像夸一头听话的狗。
可当他走近菜地边缘——
脚步顿住了。
萝卜苗倒了好几颗,
看着不是被啃了几口,
是连根给咬断了,
茎被扯得歪斜,叶子被拖到草丛边,
有的还沾着泥,
横七竖八,
像被人拿小耙子胡乱扒过。
小树蹲下检查,手指摸到断口——
齐整,带齿痕,
和之前一模一样,
甚至更狠。
“……”
他抬头又看了看陷阱,确认都还是好好的,
连土都没新翻的痕迹。
他伸手试着碰了碰铁丝——
“叮!”
声音很清脆,惊飞了坡上一只灰鸟。
“小树!”春桃在院子里喊,“别看了,快下来吃饭了!”
他没应,低头看着地上的痕迹。
爪印从菜地另一侧的高草丛钻进来,
草叶倒伏,露出湿土,
脚印浅但连贯,
绕过去年倒下的枯藤堆,
直扑萝卜地,
再原路退回。
原来它根本没走豁口处。
直接绕开了。
小树慢慢站起来,
垂着脑袋往回走,
脚步有点沉。
“咋样?”春桃端着碗出来,看他没精打采的,“铁丝松没?”
“没。”他嗓音低低的。
“那就好。”她松口气,“快吃饭,红薯粥要凉了。”
小满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补好的袜子,见他脸色不对,问:“这是咋了?”
“姐,萝卜苗……”小树顿了顿,“又被吃了。”
“啥?!”春桃一愣,筷子停在碗边:“咋又吃了!”
“它这次绕开原来的豁口,从别的位置进去的。”
小满放下袜子,靸着鞋就往外走:“走,看看去。”
三人下坡。
小满蹲在菜地边,手指轻轻拨了拨土,顺着爪印看过去。
“嗯。”她点点头,“这野兔还真够聪明的,绕着走的。”
“山里的畜生可真狡猾”春桃恨恨的说。
一脚踢开地边的石子,“咱辛辛苦苦种的,给它糟蹋了!”
小树站在一旁,没说话。
他盯着那铃铛,
觉得它像个笑话。
“……这咋办呀?”春桃急了,声音拔高。
小满站起来,拍了拍手,土簌簌落下:“再想办法。”
她看了小树一眼,语气没变:
“机关是死的,兔子是活的。”
小树低头,抠着竹片边缘。
指甲缝里嵌进一点木屑。
他忽然说:“……我昨儿还想着,等陈大哥来,给他看这铃的。”
小满安慰的说:
“没事的,等下次,你再找陈大哥好好教教你。”
她转身往回走:“回去吃饭吧,凉了伤胃。”
吃过饭,小树坐在门槛上,
把铃铛拿在手里,
翻来覆去地看。
春桃走过来:
“别想了,咱们小树第一次做,我瞧着就做得很好,只怪那野兔太聪明。”
他没接,只问:
“姐,你说……那野兔是不是早就发现了?”
“可能吧。”春桃坐下来,“动物记路,比人快。”
小树点点头,
忽然把铃铛放进兜里,
轻轻一碰——
“叮。”
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清亮,却短。
夜深了。
小树靠在床沿,头一点一点,
终于撑不住,歪在草席上睡着了。
手里还攥着草帽,帽檐压着半张脸。
春桃轻手轻脚拿开帽子,
给他盖上被子。
小满正坐在门槛边上,
手里搓着一根旧麻绳,
眼睛望着外面
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小树睡了?”小满问,没回头。
“嗯。”春桃搬了小凳坐下,“累了一天,一沾床就睡着了。”
两人静了一会儿。
风吹过来,外面的树叶沙沙响。
“你说……小树今天是不是有点受打击了?”春桃终于开口。
“我瞧他都没多吃饭。”
小满手没停:“小孩嘛,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春桃叹了口气:“嗯,我看菜地再被霍霍几次,就真没了。”
小满低头,把麻绳打了个结,
“光靠小树那个铃铛铁丝,不顶事的。”
“得把地围死。”
“你是说……做篱笆?”
“嗯。”小满点头,“从豁口起,整圈围上。”
春桃皱眉:“可做篱笆咱没工具啊。砍竹子得刀,劈条得斧,拧绳得绞架……”
“借一下吧。”
“找谁?”
“陈大川。”小满说得平平的,“他那儿应该有。”
春桃点点头:“也行。”
两人又静下来。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
“要不……明儿你去?”春桃说。
“嗯。”
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明天吃了早饭我就去问问。”
她转身进屋,从床底下找出半截麻绳,放在了门边显眼的位置。
“明儿我借了工具回来,”她说,“咱们一起弄。”
春桃点点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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