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日头偏西。阳光斜斜地洒在坡道上，将青石板照得发白，树影拉得老长。
一头老黄牛慢吞吞的走在小道上，舌头还时不时卷起路边的草屑。“吧嗒、吧嗒”的轻响。放牛娃二毛跟在后头，手里捏着根野草，眯着眼打盹。额上沁着细汗，牛绳松松地搭在腕上，像一段懒得收的梦。随着老黄牛的走动轻轻晃荡。
忽然，牛鼻子一耸——空气里是田小满家菜地刚浇过水的青菜味，清甜中带点湿润的泥土气，勾得它垂涎。它低头就往竹篱边蹭，脑袋一顶，“叮——！”一声脆响，划破午后的静。牛一惊，猛地扬头，二毛被带了个趔趄，手一紧，牛绳差点勒进肉里。
“哎我去！”他脱口而出，一巴掌拍在牛屁股上，“瞎撞啥？！”牛退了两步，鼻孔还喷着气。二毛这才看清——篱笆桩子上挂着个铃铛，铜的，巴掌大，刚才那一撞，它还在微微晃动，“叮……”一声轻响，拖得老长。他愣了一下，蹲下身，眯眼瞅那铃：“……谁搁这儿挂个铃？”伸手碰了碰，又缩回：“嘿，还真响。”
他又顺手往篱笆上推了一把——桩子纹丝不动，篾条编得极密，上下错位穿插，指头都塞不进缝里。他踢了牛一脚：“蠢货！人家防着呢，你还往上撞？”又摇头嘀咕：“肯定是小树……搞这玩意儿……幼稚。”他牵着牛走开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那铃铛在还在风里轻轻晃荡，像是在笑他。
他没有再回头，转身顺着坡道往下走。手里那根野草早扔了，只牵着牛绳，脑子里还转着那声“叮——”。走着走着，坡下槐树影子越来越宽，到了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妇人正坐在石墩上择菜。二毛把牛拴在树下，一屁股坐下，还喘着气：“吓死我了，差点被牛踢了！”
张婶抬头：“咋了二毛？牛发疯？”
“比发疯还邪门！”二毛一拍腿，“小满家那篱笆，会响！我牛鼻子刚挨上去，‘叮——’就一声，牛都跳起来！”
众人一愣，随即笑开。
李婆子先笑出声：“啥？挂铃铛？防牛？”
她摇头，“牛又不是贼，听个响就怕了？你怕是撞树上了吧？”
张婶接话：“可不是？我家那老母鸡，原先天天上她家菜地转悠，现在还没走到篱笆边，那铃铛一响吓得转身就走。”
李婆子嗤了一声：“你家那鸡胆子真小，那铃巴掌大，响不响的有啥用，小孩子挂着玩儿吧，不过我远远瞧着，那篱笆做得可真不错——”
刘寡妇接话说：“估计田家姐弟几个这两天忙着做那篱笆，倒是没见他们上山采蘑菇。”
话头一转，刘寡妇压低声音：“哎，听说没？山里又出菇了。”
“谁不知道！前天我就去了，结果呢？好地方全被人抢空了，连菌丝都刨了！”
“我儿子说，还看到有人拿锄头挖朽木，整棵劈了背回家，说要‘养菇’。”
“养个屁！没山气，能养活？我看是‘养死’。”
正说着，赵老汉拄着拐从坡上下来，手里拎着一小筐蘑菇，裤脚沾着泥，额上全是汗，一到树下就喘着粗气，声音都劈了：“让让！让让！我刚从后山回来——阴溪那片附近，冒了好些鸡油菌！金灿灿的，一朵比拳头小点！”
话音未落，人群就炸了。
刘寡妇“腾”地站起来，菜叶还挂在手指上：“真的？！在阴溪？！”
“千真万确！”赵老汉抹了把汗，“我亲眼见的！就靠那棵歪脖子老松，三五朵挤着长！”
李婆子立马把没择完的豆角往盆里一塞：“还等啥？去晚了蘑菇味儿都闻不着了！”她转身就往家跑，边跑边喊：“娃他爹！篮子！快拿篮子！”
她话音未落，刘寡妇已经蹽着步子往坡上冲，嘴里还念叨：“我家阿福腿快，先去占地方！”
田家灶房里，水汽未散。灶台上的的锅里还冒着热气。小满正把晒干的蒜瓣收进陶罐，一粒一粒，动作轻缓。她的手指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理篾时的竹屑，指节微微泛红。春桃从灶台边抬起头，擦了擦手，走到窗前，撩开半旧的蓝布帘，往外望了一眼。
外头，人影匆匆，提篮挎筐，全往山道去。隐约有脚步声、呼喊声、狗吠声混成一片。她轻声说：“听着像又是出菇了，全都往山里去呢。”小满没抬头，只把最后一把蒜倒进去，盖上陶盖：“嗯，我听见了。”“那……我们不去？”
小满转身，靠着灶台，目光也投向后山：“去。可那地方，现在去，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她顿了顿，“人都挤在山上，踩都踩死了。”春桃叹了口气：“那就算了？”
“不是。”小满声音轻了些，“陈大川说进山劈柴的时候，顺路看了几处老林——他说，西岭背阴沟那边，还没人去过。”
春桃眼睛一亮：“西岭？那地方又远又偏，路也不好走，还尽是湿苔…………”
“正因偏，还没人去。”小满走到门边，拿起挂在墙上的旧布袋，抖了抖灰，“他说明天带我们一起去那边看看。”
春桃笑了：“行，反正跟着陈大哥，稳当。”
小满没说话，只把布袋折好，放在竹篮里，低声说：“嗯，今天晚上多做点饼带着路上吃。”话落，两人各自去忙了。小满默默把陶罐归回柜中，顺手擦了擦柜边的灰。
到了申时末，日头斜得贴了山脊，春桃往灶角抱了把干草，往灶膛里一塞，划火点燃。火苗“呼”地窜起，照亮了她半边脸。映得眼底也跳动着光。小满正在院里收衣服，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做饭了吗？”
春桃拨着火回答：“嗯，咱早点吃了饭休息，明天可挺费体力呢。”
小满闻言没再说话，只是把最后一件衣服从竹竿上收了下来。衣服放好后，她也转身进了灶房，从橱柜里取出了一碗白面。加水，揉团，动作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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