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凳上烧火的春桃，一边烧，一边往外看：“快看，有人回来了。”
小满手没停，抬眼看去。
是二毛，牵着牛，蔫头耷脑地往回走，篮子空着，裤脚沾泥，脸上又是汗又是土。他路过小满家院前，脚步慢了慢，嘀咕了一句：“白跑一趟……南坡连土都被翻三遍了。”
春桃听见了，转头问小满：“那地方整天来来回回被翻了不知道多少遍，肯定采不到了。”
小满把面团分成三块，压扁，拍在锅底：“那可不，都去得勤，有点菇就给抢没了。”
饼子在锅上滋滋响，香气慢慢浮起来。
天刚擦黑，灶房里饼香四散。油灯晃了晃，光影在墙上摇曳。小满刚把最后一张杂粮饼铲进竹篮，门帘一掀，陈大川来了。肩上一个短竹篓，手里提着把柴刀，刀刃亮，像是刚磨过，人站在檐下，身上还带着山边的凉气。
“哟，陈大哥你来得正好！”春桃抬头笑，“最后一张饼刚出锅，趁热，吃一口？”
陈大川愣了一下，摇头：“不吃，家里吃过了。”可眼睛还是往那篮子瞟了一眼。喉结动了动。
小满低头盖布，嘴角微微一动：“你就是爱客气。”
陈大川没反驳，只把竹篓轻轻放在檐下：“明天去西岭那条路，远，又尽是湿苔，不好走。”
“我知道。”小满把篮子挂上钩，“咱们鸡叫二遍就走？”
“嗯。”他点头，“你们带根短棍，沟里滑，拄着踏实。”
春桃一边包咸菜一边说：“我们准备了两根，小树就让他看家。”
“他不去。”陈大川忽然说。
“啊？”春桃抬头。
“路太远，来回一天，他吃不消。”他顿了顿，“行。”
小满笑了：“小树要是去，指不定半路闹着要回家呢。”
陈大川一听，难得扯了下嘴角。
三人一起笑开。
小满把饼篮盖好，抬头问：“陈大哥，带八张饼够吧？”
“够了。”他接过篮子检查，“六张就够。”
“八张。”小满说。
“六张够。”陈大川答。
“八张。”小满坚持。
他看了她一眼，终于低声道：“……行，那就八张。”
小满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像赢了一场无声的仗。
鸡叫第二遍时，天还黑着。
不是墨黑，是那种山沟里特有的青灰，像锅底蒙了层水汽，压着山脊，沉在沟底，雾气不散，只偶尔被风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半角冷星。
小满披衣起身，棉布衫还有点潮——昨夜又下了毛毛雨，她把袖口扎紧，手指在扣子上顿了顿，才轻手轻脚拉开院门。
门轴“吱呀”一声，她停了停，听院里没动静——小树还睡得很沉。
陈大川已等在檐下，竹篓斜背，柴刀别在腰后，手里拄着一根短木棍，正低头看脚上的旧布鞋有没有扎紧。
“早。”他抬头。
“早，陈大哥。”小满提起桌上的饼篮挎上肩，“春桃呢？”
“来了来了！”话音未落，春桃从灶房小跑出来，提着水囊，头上还歪戴着一顶旧草帽，一边跑一边系腰带：“我多打了两个水囊，路上喝。”
“放在我的篓里吧。”陈大川接过水囊，检查了盖子已经拧紧，小心地放进背篓侧袋，又用绳扣勒了下，防它晃动。
田小满把饼篮往肩上挪了挪，顺手从檐下取下那根备用的短木棍，塞进篓边夹层。
春桃也拿起准备好的背篓背上。
三人朝着院门口走去。院外夜气很沉，雾比刚才更浓了些，像一层湿布蒙在眼前。
陈大川拄棍，往前半步，踩上小道——泥地湿软，棍尖一探，陷进去半寸。他回头，低声道：“慢点走，现在露重怕滑。”
小满默默跟上，脚步很轻，鞋底贴着地，走得小心。春桃跟着走在最后。
出了村口，几人转入那条少有人走的野径。小路很窄，只容一人通行，两旁藤蔓垂地，不时扫过裤脚，发出“沙、沙”的轻响。
雾里看不清三步外，只依稀辨出前方陈大川的影子，像一块移动的墨。
走到半山腰，露水更是重得像雨。裤脚全湿了，鞋底开始打滑。陈大川走在前头，用棍子探路，每一步都先试一试，才敢让她们跟上。
到了一处陡坡，底下是苔滑的碎石，他忽然停下转身，伸出手：“来，我拉着你们。”
小满没推辞，伸手握住。他的掌心粗，有茧，却稳。
“谢谢陈大哥。”她低声道。
“嗯。”他松开手，没多说，转身继续探路。
小满转身，又伸手拉了一把走在最后的春桃。春桃脚下一滑，差点绊在苔上，被小满一把拽住，喘了口气，拍着胸口笑了：“哎哟我的娘……这路不是给人走的，是给山羊练胆的！”
小满也笑了：“你抓着我，别看脚下。”
“不看脚下看哪儿？”春桃嘴上说着，手却抓得更紧了，“看天？天黑着！看树？树都长毛了！”
前头陈大川听见，脚步顿了顿，低声说：“看着我的脚印走。”
春桃吐了吐舌头：“得令，陈大头领！”
小满“噗”地笑出声，连陈大川的肩膀，都轻轻抖了一下。
太阳爬过山脊时，他们才到西岭背阴沟。
林子深，光少，空气里一股陈年朽木的甜腐味，脚下落叶厚得像毯子，踩上去，“沙——”一声轻响，惊得远处一只鸟扑棱棱飞走。
陈大川走在前头，棍子轻拨一丛湿叶——底下，一段老松桩静静卧着，树皮已朽，可根部一圈，几点金黄的小伞，正从裂缝里钻出来。
“有货！”春桃眼睛一亮，蹲下伸手，“鸡油菌！还嫩着！”
小满也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菌伞：“嗯，雨后头茬，好香。”她从竹篓里取出小竹铲，在菌子周围轻轻划圈，再用手一点点拨土，尽量不伤根，她小心地采了最肥的两朵，放进随身的小布袋。
“听说酒楼里炒鸡油菌，还得用黄油。”春桃笑，“咱这是山里头鲜，不用油也香。”
陈大川嘴角动了动，转身往沟里走：“再看看。”
再往里，一根横倒的青冈木上，生长着一圈雪白的小耳垂。
“哎！是雪耳！”春桃又叫起来，“这能晒干，炖鸡可清甜！”她蹲下，伸手拂去青冈木表面的湿叶和碎苔，手指夹住最外侧一片雪耳的菌柄根，只微微一旋，菌子便应手而落，她正将采下的雪耳放进背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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