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被夕阳镀上了一层薄金。
三人走得慢,背篓沉甸甸地压在肩上,脚步很轻快。林子渐渐稀疏,山风也暖了些,吹得蕨叶沙沙作响。
小满走在中间,布袋里那串山葡萄随着步伐轻轻晃着,紫黑的果粒在松针底下若隐若现。她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指尖不自觉地抚过布袋边缘。
春桃走在后头,脚底板虽叫劲,脸上却挂着笑:“你说小树见了这些,得乐成啥样?鸡枞可以炖汤,牛肝菌炒肉,还有这葡萄。”
陈大川走在前头,依旧拄着那根木棍,走得稳。他没回头,只低声说:“别让他贪吃,果子凉,多了容易坏肚子。”
“知道啦!”春桃笑着应,“一个大男人还挺细心。”
陈大川没接话,肩头却微微松了些。
走到山腰一处缓坡,他们歇了脚。陈大川把背篓放下,从腰间解下水囊,拧开盖递过去:“喝点水,润润喉。”
小满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清冽的山泉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凉意。她递还时,指尖无意蹭过他的手背,两人皆是一顿,谁也没提。
春桃假装没看见,自顾自掏出手帕擦汗,嘴里哼起一段旧调子:“山高路远雾沉沉,三人采菌归家门……”
小满低头笑,陈大川也极轻地牵了下嘴角。
再往下,村落轮廓渐渐浮现。炊烟从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狗吠声隐约可闻,还有孩子追打嬉闹的喊声,混着饭香飘在风里。
离村口还有半里路,小满忽然停下。
“怎么了?”春桃问。
小满没答,只抬头望向自家院墙的方向——院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石阶上,手里捏着根草,晃来晃去,像在等什么。
是小树。
“小树,”陈大川低声道,“估计是等急了。”
小满心头一热,眼眶微微发酸。她紧了紧肩上的背篓,加快脚步。
小树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睛一亮,跳起来就往这边跑,草帽都歪了:“小满姐!春桃姐!陈大哥!”
他跑到跟前,喘着气,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我给你们烧了水,灶还温着!”
“哟,小当家了?”春桃笑着揉他脑袋,“水都不用烧,咱们带了好东西回来!”
“啥?”小树眼睛瞪得溜圆。
“鸡油菌、牛肝菌、鸡枞、雪耳——还有……”春桃故意拖长音,“山葡萄!”
“真的?!”小树一蹦三尺高,伸手就要抢背篓。
“哎哎哎!”小满拦住他,“脏手不许碰!先去洗了脸,再帮你分。”
小树立刻转身就往家跑,边跑边喊:“我洗了!我洗了!”
三人相视一笑,慢慢跟上。
到院里,天已擦亮橘红。小满把背篓卸下,一样样往外取:鸡油菌裹在蕨叶里还带着露气,牛肝菌肥厚得像小伞,鸡枞完整无损,连松针都原样盖着。最后,她轻轻打开布袋——那串山葡萄静静躺着,白霜未损,像凝住的月光。
“哇——”小树趴在桌边,眼睛都舍不得眨,“这葡萄……咋这么好看?”
“陈大哥摘的。”小满轻声说,抬眼看向檐下站着的陈大川。
他正低头解柴刀,闻言只抬了抬头,淡淡道:“顺手。”
小树却不管那么多,只嚷着:“我现在就要吃葡萄!”
春桃直起腰对小树说:“晚点吃饭了,少摘两颗洗洗再吃”
小树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连蹦带跳地跑回院里,扒出小满的布袋,扒拉开松针,小心翼翼捏出两颗紫黑油亮的山葡萄,宝贝似的捧在手心:“这果子皮上白白的,像下过雪!”
“那是果霜。”小满在灶前笑着提醒
小树立刻转身跑到院角的水缸边,踮起脚舀了一瓢凉水,把葡萄轻轻放进小碗里晃了晃。水刚浸过果粒,那白霜竟一点没化,反倒在水光里泛出淡淡的银光。
“姐!这葡萄在水里会发光!”他惊呼。
“山气养的,干净。”小满说,“涮一下表面的灰就行了,别泡久了。”
小树应了一声,捧着碗跑回来,一颗塞进嘴里,另一颗举到嘴边停下,眼睛闭着,像在等什么大仪式。
春桃逗他,“酸吗?”
小树认真道,“我还没嚼呢!”
他说着一口咬下。
“啪”一声轻响,果皮微韧,汁水却猛地迸开,酸甜交织,顺着舌尖炸开一股山野的清冽。他眼睛一下子睁大,又迅速眯成一条缝,小身子一颤:“哎哟!有点酸,可……可又有点甜!”
他连着又嚼了几口,整颗吞下,还咂吧着嘴:“酸酸甜甜的!”
春桃笑出声:“看你那样儿。”
这时院门口的柴堆旁,陈大川正低头劈最后一根松枝。他听见谈笑声抬了抬头。
目光穿过院中袅袅升起的灶烟,落在小树那张因惊喜而涨红的小脸上,又缓缓移向小满——她正弯腰在盆里洗菜,嘴角还带着笑,发梢被晚风撩起一缕,在夕阳里泛着微光。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了片刻,手里的斧子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咚”一声,木屑飞溅。
春桃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看去,见他站着不动,便故意提高声音:“陈大哥!你摘的葡萄可把小树给迷住了,要不要也来尝一颗?”
他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我不吃甜的。”
可话音刚落,他又补了一句:“……留着小树慢慢吃。”
春桃一愣,随即笑得更深。
晚饭是小满掌勺。灶火旺,锅气足,鸡油菌炒肉油香四溢,牛肝菌炖豆腐滑嫩如脂,刺嫩芽焯水后拌蒜泥,脆生生地冒清香。
吃饭时,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夹菜和细微的咀嚼声。
田小满夹了一筷鸡油菌送进嘴里,金黄菌伞吸饱了肉汁,一咬便化开一股野林的浓香,在唇齿间回荡。
春桃看准了牛肝菌,夹起一坨颤巍巍的豆腐裹着菌块送入口中,烫得她直哈气,却又舍不得吐:“真是鲜嫩,好吃”
陈大川也默默夹了一筷子刺嫩芽堆在碗里。
小满吃着饭忽然想起,灶边还温着碗葡萄汁——做饭时她顺手捣了几颗,加了点蜂蜜,搁在小陶碗里。她起身走过去,轻轻端了出来,递给小树。
“小树,尝一口这个。”
小树小心翼翼抿了一口,眼睛顿时睁大:“甜!还有酸,还有一股香气,我喜欢!”
众人笑开。
那一顿饭,吃了很久。
碗空了,灶火还旺着,香味在屋里绕了三圈,不肯散。
饭后,天完全黑了。星子浮上山脊,月光斜照进院子。小树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颗葡萄。
春桃轻手轻脚抱他进屋,盖上薄被。
小满在灶房洗碗,陈大川默默搬了张矮凳坐在檐下,修那根探路的木棍,刀刃在木头上轻轻刮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洗完碗,走出来,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
夜很静。风从山沟里爬上来,带着林子的湿气和菌子的余香。
“今天……真是谢谢了。”她忽然说。
他手一顿,没抬头:“谢什么?”
“陪着我们进山……还有……”她顿了顿,声音轻下去,“那串葡萄。”
他终于抬眼,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影子深了些。
“山里的东西,”他低声道,“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小满心头一颤,没再说话。
他把打磨好的木棍放在墙角,起身:“我回了。”
“嗯。”她点头,“路上小心。”
他走了。脚步声渐渐融进夜色。
小满坐在檐下,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风又起,吹动她额前一缕碎发。她抬手别到耳后,指尖停了停,像是触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碰到。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