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光刚透,院子里就铺满了金粉似的阳光。
春桃挎着个布包,脚步轻快地往外走:“我送薄荷糖去药铺了!老板说要得急,得赶在午时前送到。”
布包里陶罐轻碰,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小满在院中支起竹匾,把昨夜挑好的鸡油菌一层层摊开。菌盖金黄,像一朵朵小太阳,沾着夜露的湿气,在阳光下慢慢收干。“路上慢点,别摔了罐子。”
“知道啦!”春桃回头一笑,“我肯定小心!”
小满低头摆菌子,嘴角也浮起一丝笑。
这日子,也算一点点有了声响。
她忙完家里的事,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正高,云薄风轻。
山那边传来几声斧响,是哪家在劈柴。
忽然想起,有几天没去后山那块坡地看看了。
反正现下无事,她取下墙角的短锄,拎上小竹篮,顺着小径往后山走。
路上的草尖还挂着水珠。她转过两道弯,坡势渐缓,那片紫苏地便出现在眼前。
她脚步一顿。
地里的紫苏长得太好了。
一丛丛挺立,叶大如掌,边缘泛着紫红,像被晚霞浸染过。薄荷也铺开了一大片,油绿的叶子层层叠叠,风一吹,整片地都泛起清香的波浪,沁得人脑门发凉。
她蹲下,指尖轻抚一片紫苏叶——厚实,有韧性,正是药铺要的头茬料。
再看土垄,更是让她一愣:
沟垄笔直,杂草清得干干净净,连石缝里的小蓟都被人连根拔了。几处低洼还新挖了排水沟,铺了碎石,显然是怕雨后积水烂根。
她心里明白:
肯定是陈大川。
她记得前些天没上山,他曾说:“后山那块地我看过了,都不错,你不必跑了。”
当时她没在意,如今一看——
没想到他不止是“看过”,还把地里的活计都干了。
她沿着垄沟走了一圈,发现几处新翻的土,锄印整齐,是男人的手劲。角落那棵老松下,还留着半截烧尽的火绳头——
她站在地头,没再动。
阳光斜照下来,落在紫苏叶上,泛出一层油亮的光。
风吹过,叶子轻轻晃,像在点头。
她突然觉得,这地好像不只是她的指望,
有人也默默把她的盼头,当成了自己的事。
她蹲下,采了几片最嫩的紫苏尖,放进篮里,又掐了一小把薄荷。
打算带回家炒个鸡蛋,给小树添个菜。
下山时,脚步比来时轻。
不是地里没重量,
是心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春桃从药铺回来,天已近午。
太阳晒得青石板有些发烫。她走得额角冒汗,嘴里含着一片薄荷糖,清凉提神。
她挎着空布包,正走过村口老槐树,忽听身后有人唤她:“春桃——等等!”
是李寡妇。她手里捏着半截葱,笑嘻嘻地追上来:“刚从药铺回来?又去送糖去了?”
“是。”春桃看了她一眼,脚步没停
“这阵子你家是摊上财运了!”李寡妇挤着笑,眼珠子却往她身后瞟,“对了……那陈大川我咋看他经常和你们一起进进出出的,这是有新情况?不会是要入赘你家吧?”
春桃脸上冷了两分:“别瞎说,他是看我们姐弟几个孤苦可怜,所以平时多帮衬。”
“嗨,我瞧着可不止这样吧!”李寡妇凑近,压低声音,“我也是替你家小满操心——你说说她,不要挑剔,她被退过婚,人家要是对她有意不嫌弃她,就赶紧的吧”
春桃脚步一停,转身看着她,目光像山涧的石子,沉沉地砸在李寡妇脸上。
她没急着说话,只伸手,从李寡妇手里抽过那半截葱,举到阳光下看了看,慢悠悠道:
“你家这葱,咋这么黄?根都烂了,还打算吃呢,成天吃这些烂东西,难怪嘴这么臭呢”
李寡妇一愣:“你……你说啥?”
春桃把葱往她怀里一塞,声音高了一些:
“小满是被退过婚,可那又怎样?她没偷没抢,没失德没败行,要你在这里说嘴。”
她往前一步,直视对方:“你要真替她操心,不如回去管好你家那儿子,别整天醉醺醺地躺在门槛上骂娘!你要真懂‘婚配’,不如想想你儿子为啥二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是不是你这张嘴,把人家女孩子都吓跑了?”
李寡妇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开口,却被堵得说不出话。
春桃最后淡淡一句:“小满和陈大哥要是真在一起了,一定请你过来吃喜酒,在那之前,劝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家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利落,像一把出鞘的柴刀,
春桃回到院里,蝉在树上叫得正响,小满在竹匾前弯着腰,正把晒的菌子翻面。
阳光照在她发梢上,泛着微光
小满见她回来,抬头问:“咋了?脸色不太好,难道是药铺有什么不满意?”
春桃没提李寡妇的话,只说:“没有,药铺老板还说卖得不错,叫下次多送点呢,就是回来路上,不小心踩了泡狗屎,已经甩干净了。”
小满一笑,低头继续摆菌。
春桃蹲下,从布包里取出一张油纸,摊在手上。
是药铺结的钱,数得整整齐齐。
“老板说,下回可以带些我们晒干的薄荷叶。”
她声音平平的,像在说天气。
小满“嗯”了一声,没抬头。
但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在等下一句。
春桃把油纸折好,塞进衣襟内袋,又顺手拾起一片晒得最匀的鸡油菌,对着光看了看:“这品相,拿去镇上,肯定好卖。”
小满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嗯,等咱们多存点,一起拿去卖”
春桃点点头,目光扫过院子:“小树呢?这会儿没见他蹦跶。”
“刚还在这儿。”小满往屋后一指,“许是去菜园扒蚯蚓了。”
春桃笑了:“那小疯子,整天跟泥巴作亲。”
话音未落,院角矮墙一晃,小树探出头来,脸上沾着土,手里攥着个竹筒,里面几条蚯蚓扭成一团。
“姐!”他跳进来,气喘吁吁,“我挖到好多蚯蚓!”
小满无奈:“你可小心着点,别把菜地的垄挖了!”
“我……我就挖了一小块!”小树缩缩脖子
春桃低头拍了拍衣角的灰:“行了,手上都是泥,去洗洗。饿不饿?”
“饿!”小树立刻忘了蚯蚓,“我要吃三个煎蛋!”
“做梦。”春桃搡他一把,“一个就不错了。快去洗手,别拿脏手到处碰。”
小满笑笑,把最后一片菌子轻轻摆正。阳光斜斜地移过竹匾,照在那些新翻面的菌子上,也照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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