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小树答应照顾小鸡那天起，他每天仿佛有了盼头。
天还没亮透，小树耳朵里就竖着听——只要院角传来“叽叽叽”的细声，他就一骨碌爬起来，鞋也顾不上穿好，靸着就往外跑。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鸡窝。
看它们挤在草堆上打盹，看它们伸腿蹬脚，看哪只吃得少、哪只跑得慢。
这天清早，他轻手轻脚蹲在木窝前，一把把抱出昨夜踩湿的稻草，又从柴堆扒出晒得焦干的那捆，一层层铺进去。
他跪在泥地上，用手一点点把草理平，四角压紧，中间留个窝，像在给小宝宝铺床。
春桃在屋里听见窸窣声，探头一看，忍不住笑了：“天天换，当它们是娃娃养呢？”
小树头也不抬，认真地说：“小满姐说了，潮草捂着要生病。我负责照顾它们，得让它们住得干干净净的。”
春桃一怔，没说话，只转身进屋，从柜子里翻出一小包陈皮，用旧纸包了递给他：“垫点这个，也能驱寒。”
小树立刻接过去，小心撒在草里，又用手轻轻拍实：“弄好了，它们能玩的舒服些！”
他仰起脸，眼睛亮亮的，“等它们长大下蛋了，第一个就给你煮。”
春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我等着。”
小树咧嘴一笑，转身又蹲回鸡窝前，嘴里小声数着：“一、二、三……黄嘴的，别光吃不练！”
春桃站在旁边看了会儿，见他满手是灰土，脸上却亮堂堂的，心里像被风吹过水面，轻轻晃了一下。
她转身往屋里走，屋檐边那卷灰蓝布，已在竹竿上晾了三天，浆洗得发硬，风吹得啪啪响，像一面小旗。
她顺手取下布，轻轻抖了抖，灰蓝的布面在光下泛着粗粝的纹路。
回到屋里。只见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正落在床角的针线篮上。
她把布铺在床上，用烧黑的筷子在边角做着记号。
她一寸寸量过，领口、肩线、袖长，都用炭笔轻轻标了。
布糙，她怕记错，又低头核了一遍，才小心折好，抱在怀里，走到桌边。
她从针线篮里取出针线，捻了捻线头，凑近光下要穿。可眼花了，线头毛，试了两回都没进。
小满在桌前正搅着陶盆里的粥，余光见她皱眉咬线，便放下勺子，伸手：“我来吧。”
春桃没推，只把针线递过去。
小满一穿就进，顺手递回：“以后夜里少做针线，伤眼睛。”
春桃接过针，没立刻说话。她低头，把线头在唇边轻轻抿了抿，又对着光，试了试针脚的松紧。
那针尖在布面上顿了顿，才一点点穿进去，布糙，推一针过去，手就有些发酸。
她用拇指将线轻轻一捋，才开口，声音很轻：
“知道了，这衣服左右不着急穿……趁着白天空闲的时间慢慢做出来，能行。”
小满点点头，去了堂屋把粥盛进三只粗陶碗，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她又端出一碟腌萝卜，黄澄澄的，撒了点晒干的辣椒面，看着就开胃。她抬眼见小树还在院角蹲着，便朝门外喊了一声：“小树——吃饭了！”
院角传来应声：“来啦！”
过了一会儿，小树跑进来，手上还沾着泥，脸上汗津津的。他站在门口甩了甩脚，把鞋踢正，才进屋。
“手洗了没？”小满问。
“洗了！”小树举起手晃了晃，“我用井水冲了两遍！”
小满瞥了一眼：“指甲缝还黑着呢，去，再搓搓。”
小树吐了吐舌头，又跑出去。井边传来哗哗的水声。
春桃听着，嘴角微动，手里的针还没停。她又缝了两针，才终于把布折好，压在针线篮下，免得被风吹乱。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线头，慢慢走出屋。
刚到门口，正看见小树甩着手上的水珠跑回来，小满递过一块旧布巾：“擦干。”
小树立即接过来，胡乱在手上抹了几下，就站得笔直，眼巴巴看着桌上的粥碗。
春桃见了，笑着说：“快坐下吃吧。”
三人围坐。粥是糙米煮的，米粒开花，浮着薄薄一层油光。春桃搛了一小筷子腌萝卜放在小树碗里：“趁热吃。”
小树低头喝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却笑着说：“今天我给鸡挖了蚯蚓吃，能少喂点谷糠！”
春桃笑了：“你这是帮鸡加餐呢”
小满低头吃着饭，没说话，可嘴角带着笑意。
小树却已扒完饭，碗往前一推，跐溜一下溜下长凳，又朝鸡窝跑去了。
饭毕，春桃拿着抹布擦着灶面，擦过的地方还隐约泛着湿痕。灶石粗糙，她擦得仔细，指节有些微微发红。
小满收了碗，端着走进灶房：“姐，我来洗吧。”
“你放那儿吧，我擦完灶就一起洗了。”春桃头也没抬，只用抹布角蹭了蹭灶沿的油渍。
“好。”小满把碗轻轻放进木盆，水还没加，碗底还沾着米粒。
她转身蹲在灶前，拿小竹帚扫出灶膛里的灰，一层层筛过——细的收进旧布袋，留着垫圈；粗的装进竹筐，明天拿去菜地沤肥。
春桃擦完最后一块灶石，把抹布拧干，搭在水缸边。她退后两步看了看，见灶面清爽，才直起腰。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
是陈大川来了。
他肩上扛着一捆柴，是新劈的松枝，还带着树脂的松油味。人没进院先喊：“小满？柴送来了。”
小满听见，忙从屋里出来，袖口还蹭了灶灰：“陈大哥，放院角就行。”
陈大川点点头，把柴靠墙码好，顺手把散落的几根也拾起来，整整齐齐摞成一垛。他直起腰，抹了把汗：“前两天下雨，柴潮，这几捆是晒透的。”
“谢了。”小满轻声说，“吃了饭没？”
“吃过了。”陈大川拍拍衣角，“在家扒拉了两口才来的。”
正说着，小树从鸡窝边跑过来：“陈大哥！你来啦！”
陈大川一愣，低头见是他，笑了：“嗯，你这是干嘛呢。”
“你快来看！”小树一把拉住他袖子，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我养的小鸡都认得我了！”
陈大川被他拽着走，脚步踉跄了一下，任他拉着往院角去：“这么急？”
小树立刻蹲下，指着木窝：“你看，这是黄嘴的，最爱抢食；这是黑背的，跑得慢但吃得少；这个最胆小，见人就躲……”
陈大川也蹲下，看着那十只毛茸茸的小鸡挤作一团，有的啄草，有的打盹，一只还歪头啄了啄他的鞋尖。他笑了：“活泛，养得不错。”
“是我和姐姐在镇上买的！”小树立得笔直，“十只。”
小满走过来，站在一旁，轻声补了一句：“前几日赶集遇着有卖的，小树也喜欢，就买了几只试试。”
陈大川点点头，目光落在那简易鸡舍上——
旧木板拼的框，破篾席盖顶，四角压着碎砖，窝里铺着干稻草，还算整齐。
可木板薄，缝隙大，顶也歪，雨一大可能会漏。
他没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木框，又看了看四周地势。
心里默默盘算：
下次上山，顺手带点竹子和木材回来，钉个正经的，能挡风，也能防山猫的鸡舍。
他没提这事，只问：“喂的啥？”
“米汤拌谷糠，我还挖了蚯蚓！”小树骄傲地说，“它们可喜欢吃啦！”
陈大川笑了：“蚯蚓吃了好，长得快。”
他又摸了摸小树的头，“好好养，等下蛋了，请我吃鸡蛋不？”
“请！”小树大声说，“我给你留着！”
陈大川哈哈笑出声，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来。
小满站在一旁，看着他蹲在鸡窝前的背影，忽然说：“这鸡舍是临时做的，有些简陋。”
“还行。”陈大川站起身，拍了拍手，“先凑合，等后面寻个时间，我来搭个结实的。”
小满一怔，没接话。
春桃从灶房探出来，手上还滴着水，轻声说：“那就有劳陈大哥了，又要麻烦你一趟。”
“顺手的事，不费什么功夫的。”陈大川摆摆手，“我回了。”
小树追到门口，只喊了一声：“陈大哥——”
陈大川回身，冲他点了点头，眼角带着笑。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里又静下来。
鸡窝里传来几声“叽叽”，
像在回应刚才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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