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晴了三四日,日头一日比一日烈,晒得院里的泥地都干透了,裂开了细小的缝。
晒架上的紫苏和薄荷早已失了鲜润,叶片蜷缩,颜色沉淀成深紫与灰绿,捏上去“簌簌”作响,一碰就碎。
小满蹲在晒架边,手指轻轻一捻,薄荷叶便脆生生地断开,浓郁的凉香瞬间弥漫开来。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捏起一片紫苏,茎秆也干脆了,只剩下一点柔韧的芯子。
“总算干透了。”她轻声说,像是松了口气。
她起身拿来几个洗净晾干的旧布袋,袋口用麻绳系着。正蹲下身,小树像只灵敏的山雀般窜了过来。
“小满姐,我来帮你!”他眼睛亮晶晶的,主动抓起一个布袋,两只小手努力地撑开袋口,手指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满笑了笑,没拦他。她蹲回晒架旁,先小心地将紫苏叶归拢。干透的叶片脆生生的,她用手轻轻捧起,一捧一捧地放入小树撑开的袋中。
“小树,袋口再张大点,对,就这样。”她轻声指导着,动作放得更轻缓,深紫色的叶片簌簌落入袋底,带起一阵独特的辛香。
“紫苏味好浓!”小树皱了皱鼻子,却依旧稳稳地撑着袋子。
装完紫苏,小满又拿过一个空袋。小树立刻又抢过去,熟门熟路地撑开。
这次小满捧起的是灰绿色的薄荷。干燥的薄荷叶更脆,轻轻一碰就容易碎裂,她手上动作放轻,一小撮一小撮地往里放。
“还是薄荷好闻!”小树吸着鼻子说道,小手因为一直用力撑着,微微有些发抖,但还是坚持着。
春桃从窗口望出来,看着姐弟俩默契配合的样子,嘴角弯了弯:“小满,都干透了?”
“嗯,干透了。”小满一边扎紧装薄荷的袋口,一边应着,“茎秆一掰就断,现在收起来正好,也不怕返潮了。”
“那敢情好,”春桃说着,手里的针线活也到了尾声,她咬断线头,将缝好的单衣拎起来抖了抖,仔细检查着针脚,“这紫苏和薄荷都长得旺,晒干缩了水也有不少呢。”
小满将两个满满当当的布袋提到灶房阴凉干燥的墙角放好。小树跟在她身后,颇有些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把手放在鼻子下使劲闻了闻,满是薄荷紫苏的味道。
“忙完了就去洗洗手,看你手上又是灰又是味的。”小满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灰尘,自己也舀水洗手。
小树“哎”了一声,跑到水盆边,正胡乱撩着水,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隔壁家的阿禾探进半个脑袋,嗓门清亮:“小树!小树!河滩那边好像有野鸭子孵出小崽了,去看不?”
小树一听,顿时把洗手的事忘到了脑后,胡乱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水珠,扭头就喊:“去!等等我!”说着就像个小炮仗似的往门外冲。
“哎!你慢点跑!”春桃从屋里追出来喊了一句,可小树早已跟着阿禾跑远了,只留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
春桃摇摇头,笑着对走过来的小满说:“这孩子,一听说玩,什么都忘了。”
姐妹俩转身回屋,继续忙手里的活计。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日头又西斜了一些,院外才再次响起那熟悉的、欢快却略带疲惫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小树回来了,额上带着汗,小脸跑得红扑扑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只是身上的旧褂子沾了些泥点。
“我回来了!”他嗓门依旧清亮,却带着跑跳后的微喘,“我们看到野鸭子了!毛茸茸的,跟着鸭妈妈在水里游呢!”
春桃迎出来,看他这一头汗一身泥的样子,忍不住又拿起布巾:“野哪儿去了?一头的汗。”说着便替他擦脸。
小树嘻嘻笑着躲闪,目光一转,恰好又瞥见了放在炕沿上那件叠得整齐的新衣服,眼睛顿时更亮了:“新衣裳!是我的那件吗?”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春桃笑着拿起衣服展开,“去好好洗洗手脸,不然不准碰新衣裳。”
小树这次乖乖“哦”了一声,跑到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和手,甚至还记得擦了擦胳膊上的泥点,然后才迫不及待地跑回来。春桃帮着他脱下旧衣,将新做的单衣套上。
灰蓝色的粗布,针脚细密均匀,领口和袖口处理得尤其服帖。
小树站直了,有些紧张又有些骄傲地昂着头,让两个姐姐打量。
春桃替他整理着衣襟,拉平下摆,左右端详:“嗯,正合适,袖子放了一点余量,今年穿了明年还能再穿。”
小满也绕着他看了一圈,点头笑道:“挺好,精神多了。抬手看看,胳肢窝紧不紧?”
小树依言抬手踢腿,蹦跳了两下:“不紧不紧,正好!谢谢姐!”他喜滋滋地摸着新衣服的布料,爱不释手。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张婶的大嗓门:“春桃!小满!在家不?”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来了。张婶挎着个篮子,一眼就看见穿着新衣的小树,哎哟一声:“这是谁家的小少爷呀?这么俊!是新衣裳吧!”
小树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躲到春桃身后,又忍不住探头出来笑。
春桃笑道:“张婶快屋里坐。刚给他做好,正试呢。”
“不坐了不坐了,”张婶摆摆手,把篮子递过来,“我家那点韭菜家里也吃不了,这连日头晒得,再不摘就老了,赶紧割了些给你们尝尝鲜,还嫩着呢。”
小满忙接过来,韭菜根还带着湿泥,叶子却有些蔫:“谢谢张婶想着我们。”
“乡里乡亲的,客气啥。”张婶说着,目光又落到小树的新衣上,啧啧称赞:“春桃你这手艺真是不错,这针脚多细呀。”她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哎,你们听说了没?就刚才,村东头老李家,不是正盖房吗?出事儿了!”
春桃和小满都看向她。小满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张婶压低了点声音,却足以让院里的人都听见:“说是一根横梁没稳住,滑下来,差点砸着人!”
“啊?”春桃惊呼,“砸着谁了?要紧不?”
“万幸没砸实在!”张婶一拍大腿,“听说当时陈大川就在那边,眼见着要砸到人,他反应快,用肩膀硬顶了一下,给撞开了。可把李家人吓坏了!”
小满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春桃忙问:“陈大哥没事吧?”
“应该不碍事,皮肉伤吧。”张婶道,“陈大川那身板壮实着呢。不过也够悬的!都说幸好有他在,不然换个旁人,肯定得出大事不可!李家这下可念他的好了……”
张婶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李家的琐事,但小满后面的话都没太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张婶才挎着空篮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送走张婶,院里的气氛稍稍安静下来。小树还美滋滋地穿着新衣服,在院角的鸡舍旁边转圈,说要让小鸡看看他的衣服。
春桃看向小满,只见她微蹙着眉,眼神有些飘忽,正望着墙角那几根青竹和刨光的松木发愣。
春桃心里明镜似的,故意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知道陈大哥具体怎么样了……。”
小满没接话,只是转身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默默地清扫院子里刚才收紫苏薄荷时落下的一点碎叶。
扫完地,她又去检查了一下装好的薄荷紫苏的袋子,重新紧了紧袋口。接着又去灶房看了看水缸里的水还剩多少。
春桃看着她忙进忙出,就是不接话茬,终于忍不住,在她第三次路过身边时,轻声开口:“哎,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毕竟……人家也常帮衬咱家。于情于理,也该去问一声吧?”
小满停住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缸的边缘,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那……”春桃看着她,“等会儿晚饭后,我做点鸡蛋饼,你顺便带两个过去?就说……就说谢谢他送来的竹子和木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她微红的耳廓上。她依旧没有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声音轻得像傍晚的风:
“行……那晚点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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