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收了场,院子里气氛更僵了。
钱妈妈觉得丢了面子,骂得更凶,盯得更紧,恨不得我们把衣裳搓掉一层皮。
春莺那贱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那眼神阴得能滴出水,死死盯着我,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咬我一口。
我知道,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梁子,结死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活儿就变了。
钱妈妈叉着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指派:“阿七!别搓那些轻省的了!去!把那几大桶老爷和护院们的冬衣被褥洗了!泡了一宿了,赶紧的!”
她指着的,是墙角那几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面泡着的都是最厚实沉重的棉衣棉裤,还有吸饱了水死沉死沉的褥子。
这天气,手伸进冰水里都针扎似的疼,要洗这些,简直是要命。
院子里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生怕惹火上身。
春莺在一旁冷笑,脸上明晃晃写着“活该”。
我没说话,放下手里正在洗的单衣,走到那几个大桶前。
冰冷的污水味儿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我挽起袖子,把手深深浸进那冰碴子还没化完的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来,激得我牙关都在打颤。
抓起一件湿透的棉袄,沉得像是拽着块石头。
皂角抹上去,根本搓不动,那厚厚的棉布浸了水,硬邦邦的。
我只能咬着牙,使上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揉,一下一下地捶。
没一会儿,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手指冻得麻木,渐渐失去知觉,只剩下一种尖锐的、啃噬骨头一样的疼。
冷汗却从额头冒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淌。
钱妈妈就坐在廊下,揣着她那暖烘烘的手炉,眯着眼瞧着我,时不时阴阳怪气地骂两句:“没吃饭啊?用点劲儿!洗不干净今晚就别想睡!”
春莺也在旁边帮腔,故意把她那盆水搅得哗啦啦响,污水溅到我这边不少。
我全当听不见,也看不见。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都用在对付手里这沉甸甸、冰凉的死物上。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不能倒下去。
倒下去,就真如了她们的意了。
一件…两件…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的,那些骂声好像越来越远。
手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又红又肿,破皮的地方浸在冷水里,疼得钻心。
午饭的点儿到了,别人都轮流去啃窝头了。
钱妈妈瞥了我一眼:“干不完还有脸吃饭?接着洗!”
我没吭声,继续机械地揉搓着。
肚子里空得发慌,浑身一阵阵发冷。
小禾偷偷溜过来,想把她那半个窝头塞给我。
被钱妈妈一眼瞪过去,骂了一句:“小贱蹄子!也想找不自在?滚回去!”
小禾吓得一哆嗦,眼圈红红地跑开了。
下午,天更阴了,像是又要下雪。
我终于把最后一床死沉的褥子拧干,搭上那高高的晾衣绳。
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站都站不稳,扶着木桶直喘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手抖得厉害,连拳头都攥不紧。
钱妈妈走过来,挑剔地检查着那些洗好的衣物,用手指搓搓看看,没挑出什么大毛病,才不满地哼了一声:“算你走运!滚回去吧!看着就碍眼!”
我拖着两条像是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往外挪。
经过春莺身边时,她故意把盆里的脏水往我脚边一泼。
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破鞋。
我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看她。
她脸上带着恶毒的笑,压低声音:“冰水好喝吗?贱人!这才刚开始!有你受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全是得意的猖狂。
没说话。
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这张脸,这表情,刻进骨头里。
然后,我转过身,继续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
背后的咒骂和嘲笑,都被呼啸的冷风吹散了。
回到下人房,同屋的还没回来。
我瘫坐在冰冷的炕沿上,看着自己这双手,肿得像两个红萝卜,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血丝,稍微一动就疼得钻心。
身上一阵阵发冷,头也昏沉得厉害。
像是要病。
我从怀里摸出秋雁偷偷塞给我的那丁点伤药,小心地、笨拙地往破皮的地方涂抹。
药粉刺激得伤口更疼,我咬着牙没吭声。
抹完药,我把手揣进怀里,蜷缩在炕上,瑟瑟发抖。
冷。
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这具身子,还是太弱了。
经不起这么折腾。
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春莺…钱妈妈…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弄死我?
做梦。
九十八回都死过来了,还怕这点冻,这点累?
等着吧。
等我缓过这口气。
等我…
把这冰碴子,一根一根,都塞回你们心窝子里去。
外头,雪又开始下了。
悄没声的,盖住了院子里所有的脏污。
却盖不住这屋里,越来越重的寒气和我眼底那点烧不起来的火苗。
——————第14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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