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头重脚轻,嗓子眼儿跟冒火似的。
摸摸额头,有点烫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真病了。
可病也得爬起来。
钱妈妈那老虔婆,绝对不会让我歇着。
果然,刚挣扎着穿上那身潮乎乎的破衣裳,管事的婆子就来了,不是钱妈妈,是夫人院里的另一个,姓胡,脸拉得老长。
“阿七!收拾东西!”她站在门口,嫌恶地捂着鼻子,好像这屋里有多臭似的,“夫人吩咐了,洗衣房用不着你了,调你去后罩房杂役处!”
杂役处?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地方比洗衣房还不如!是府里最下等粗使婆子待的地方,掏粪、倒夜香、运煤渣…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整天跟恶臭打交道,根本不算内院的人,连靠近主子院落的资格都没有。
春莺这贱人,真是往死里整我!
同屋的丫头们都不敢吱声,低着头,眼神里有点同情,更多的是庆幸没摊上自己。
我没说话,也没啥可收拾的,就那两件破衣服,卷了个小包袱,跟着胡婆子走了。
一路往后罩房去,越走越偏僻,房子越来越破旧,空气里那股子混合着煤灰、酸馊和粪水的味儿也越来越浓。
杂役处的院子更破,地上黑乎乎的,全是煤渣和污水结的冰。
几个穿着更破烂、浑身脏污的婆子正佝偻着腰,在院子里敲打冻硬的煤块,或者清洗着散发着恶臭的恭桶。
她们看见胡婆子带我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儿,麻木地看过来,眼神空洞,没什么表情。
胡婆子把我推给一个看着像是头儿的、满脸褶子的黑壮婆子:“李婆子,夫人院里拨过来个丫头,叫阿七,归你管了。仔细着点,别让她偷懒!”
李婆子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浑浊得很,像是看个物件,嗯了一声,没啥表示。
胡婆子像是多待一秒都嫌脏,扭身就走了。
李婆子这才上下打量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啧…又是哪个院里踢出来的祸害?”
我没吭声。
她也没指望我回答,用下巴指了指墙角那一堆小山似的、散发着尿骚味的恭桶:“先去把那堆刷了。刷不完,没饭吃。”
那味儿冲得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我忍着恶心,走到那堆污秽面前,拿起那个秃了毛的硬板刷和破瓦盆。
手一浸进那冰冷刺骨、带着腥臊气的污水里,昨天冻伤的地方就像被针扎火燎一样疼起来。
我咬着牙,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恭桶,开始刷。
一下,两下…
恶臭几乎让人窒息。
旁边那些婆子偶尔瞟我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继续麻木地干活,彼此之间几乎不说话,像是一群被抽走了魂儿的木头人。
这里比洗衣房更绝望,更像一口活棺材。
干到日头偏西,我才把那堆东西刷完一半,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浑身又酸又痛,额头却一阵阵发烫,眼前阵阵发黑。
李婆子过来检查,用她那粗黑的手指抹了一下桶沿,看到一点污渍,顿时骂起来:“没用的东西!刷的什么玩意儿!重新刷!今晚刷不完这些,就别想睡!”
我心里那股火再也压不住,猛地抬起头看她。
她被我那眼神吓了一跳,随即更怒:“看什么看!还想造反不成?!”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点戾气压下去,低下头,声音沙哑:“…不敢。”
“哼!量你也不敢!”李婆子骂骂咧咧地走了,“丧门星!”
我继续蹲在那堆污秽前,机械地刷着。
脑子里嗡嗡的,一会儿是春莺得意的脸,一会儿是王氏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张老爷那猥琐的笑,一会儿是井底那无尽的黑暗…
难道这辈子,又要这么窝囊地折在这儿?
不行…
绝对不行!
正浑浑噩噩地想着,旁边一个一直默默干活的老婆子,突然悄悄挪近了一点。
她头发花白,瘦得脱了形,脸上全是深深的皱纹,看着得有五六十了。
她手里也在刷着恭桶,动作却慢得多,有点吃力。
她没看我,眼睛盯着手里的活儿,嘴唇却极轻微地动了几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丫头…新来的?”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依旧没抬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刷之前…先用灶膛灰蹭一遍…去味…也省劲儿…”
我猛地扭头看她。
她却像是什么都没说过,端着刷好的那个桶,颤巍巍地走开了,佝偻的背影融在那片灰暗里。
灶膛灰?
我看向院子角落那堆煤灰渣滓。
犹豫了一下,我抓起一把干燥的灰烬,撒了点进污水里,又弄了点干的在桶里蹭了蹭。
再拿刷子一刷…
果然!
那污渍容易脱落了不少,那股冲脑子的骚臭味也好像淡了点!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在这活棺材一样的地方,居然…还有人肯悄悄递过这么一点点的好。
虽然微不足道,却像根针,一下子扎破了我心里那鼓胀的绝望和愤怒。
气泄了,人反倒冷静下来了。
我继续刷着桶,一下一下。
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杂役处…
这里看似是最底层,谁也不拿正眼瞧的地方。
可这里的人,整天在各处走动,倒垃圾、运煤、清理污秽…
是不是…也能看到、听到些什么?
那些主子们以为绝不会被人知道的脏事…
我慢慢抬起眼,看向院子里那些麻木干活的身影。
尤其是刚才那个提醒我的老婆子。
这地方,maybe…也不是全无用处。
春莺,你以为把我打进地狱?
说不定…
是把我送进了个能挖你们祖坟的好地方。
——————第15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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