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滚回夫人王氏那个院儿了。
说是洒扫,其实就是个谁都能使唤的受气包。
院子里那些丫鬟婆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钩子。
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哟,这不是阿七吗?洗衣房的水凉快吧?”一个穿着体面些的二等丫鬟,正指挥小丫头搬花盆,看见我,撇着嘴笑话。
我没吭声,低着头,拿着把破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廊下的灰。
“哑巴了?在洗衣房冻傻了?”她还不依不饶。
旁边一个小丫头小声劝:“柳叶姐姐,算了吧…”
“算什么算!”叫柳叶的丫鬟嗓门更高了,“一个爬床都爬不明白的蠢货,还有脸回来!净给咱们院里丢人!”
我攥着扫帚柄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木头缝里。
忍。
得忍着。
这院里,比洗衣房的水还冷,还深。
正闹着,正房的帘子一掀,春莺扭着腰出来了,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就堆起嘲讽的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她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我刚扫到一起的尘土,“扫干净点,别偷懒。夫人心善,留你一条贱命,你得知道感恩。”
我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她。
她脸上那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
“看什么看?”春莺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瞪眼道,“还不快干活!瞅你那晦气样!真是颗扫把星,走哪儿哪儿倒霉!”
我忽然咧开嘴,冲她笑了笑,压低声音:“姐姐说的是。我可不就是晦气?谁沾谁倒霉。刘婆子沾了,去庄子上做苦工了。姑奶奶那裙子沾了,也毁了…姐姐您…可得离我远点儿,仔细沾上晦气。”
春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骂:“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疯了你!”
骂完,像是真怕沾上什么似的,狠狠瞪我一眼,扭身快步走了。
我继续低头扫地。
心里那点冷嗤,没人看见。
下午,被派去给后院的小佛堂擦地。
那地方偏僻,平时没什么人来,就夫人初一十五过来上个香。
佛堂里冷飕飕的,供着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
我跪在冷砖上,拿着抹布,一点点擦着地板的缝隙。
手冻得通红,膝盖也硌得生疼。
擦到供桌底下时,手指突然碰到个硬硬的小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个小小的、掉了色的平安符,绣工粗糙,里面塞着一点点香灰似的东西。
这玩意儿…我记得。
前世好像见过,是秋雁那丫头偷偷藏在这儿的。她娘病重,她没别的办法,就天天跑来求菩萨,把这求来的平安符塞在供桌底下,觉得这样菩萨能时刻看见,更灵验点。
后来她淹死在荷花池,这东西也不知道被谁扫走了。
我捏着那平安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正看着,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把平安符攥在手心。
是秋雁。
她端着一盆清水,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我,脸色有点白,眼神怯怯的。
“我…我来换水…”她小声说,眼睛却瞟向我攥着的手。
我慢慢站起身,摊开手心。
那个小小的、褪色的平安符躺在我掌心。
秋雁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唇哆嗦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
“你的?”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飞快地点头,又赶紧摇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怕人看见?”我又问。
她咬着嘴唇,眼泪掉下来了,无声地点头。
我走过去,把平安符塞回她手里:“收好了。这地方,菩萨也忙,顾不过来所有人。”
她攥着那平安符,像是攥着什么救命稻草,眼泪流得更凶了:“…我娘…快不行了…我就这点念想了…”
我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心里那点冷硬,又裂开条缝。
“光求没用。”我声音干巴巴的,“得想法子弄药,弄吃的。”
她抬起泪眼,茫然又绝望:“…我能有什么法子…月钱都被刘…都被之前管事的扣得差不多了…”
我沉默了一下。
想起前世好像听谁嚼过舌根,说管采买的周婆子,经常偷偷克扣各房的份例,尤其是这些没依仗的小丫头的,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管采买的周婆子,”我看着她,“她儿子好像好赌?”
秋雁愣了一下,点点头:“…听说是…欠了好多债…”
“赌徒来钱最快,也最缺钱。”我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要是有人能帮她儿子一把,或者…捏住她点把柄,她会不会…变得好说话一点?”
秋雁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惧和…一点点微弱的光。
我没再说什么,拿起抹布,继续擦地。
有些种子,得慢慢种下去。
能不能发芽,看天意,也看人。
擦完佛堂出来,天又阴了,像是要下雪。
我刚把脏水泼了,就看见小禾端着个簸箕,缩头缩脑地从后院小门那边过来,看见我,眼睛一亮,又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过来。
“阿七姐姐…”她声音跟蚊子似的,飞快地从簸箕底下拿出半个还温热的烤红薯,塞进我手里,“厨房…厨房刚烤的…你尝尝…”
说完,不等我反应,扭头就跑了,像是怕极了被人看见。
我握着那半块烫手的红薯,站在越来越冷的院子里,愣了好一会儿。
这吃人的地方,到底还是有点热乎气儿的。
虽然微弱,但冻不死人。
我掰开红薯,啃了一口,甜丝丝,软糯糯。
行吧。
那就一边啃着红薯,一边…好好活下去。
看谁先熬死谁。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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