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漏下些许惨淡的天光,照得雪地一片刺目的白。
张家小院里,焦糊味、血腥味和草药的清苦气息混杂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昨夜与清晨的惨烈。
外人散去,只留下满目狼藉和更深沉的疲惫。
刘然然被重新扶回炕上躺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与衙役的对峙,几乎耗尽了她刚刚攒起的一点力气,眉心处的抽痛愈发尖锐。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同绷紧的弓弦。
危机只是暂退,远未解除。
陈家不会罢休,里正态度暧昧,黑甲军目的不明。
这个家,依然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必须尽快恢复元气,必须让这个家真正凝聚起来,拥有抵抗风险的能力。
而眼下,最能凝聚人心、恢复元气的,莫过于——食物。
她的目光落向墙角那包冻得硬邦邦的鱼获。
“赵氏。”刘然然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挑一条最大的鱼,化开,收拾干净,炖汤。把鱼头、鱼尾、内脏都炖进去,熬得浓稠些。剩下的鱼,用雪埋好,藏严实了。”
赵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
“都、都炖了吗?这……太……”太奢侈了吧!”
在她看来,这些鱼应该切成薄片,省着吃上十天半个月才对。
“炖。”刘然然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所有人都受伤受惊,需要补元气。小草正在长身体,大牛要出力,爹的腿伤……都需要油水。现在不是省的时候,把身体熬垮了,有再多粮食也是白搭。”
她现代与病魔抗争的经历让她无比清楚,在极端环境下,营养和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张老汉闻言,深深看了刘然然一眼,点了点头:
“听老大媳妇的。”
他明白,这是最快恢复战斗力的方法,也是收拢人心最实际的方式。
张大牛咽了口口水,没有反对,眼中却燃起一簇光。
赵氏不再多言,连忙和小草一起,费力地拖过那条最大的青鱼,拿到屋外,用雪擦洗刮鳞,动作竟比平日利落了许多。
食物的力量,显而易见。
很快,破旧的陶罐被架在了重新燃起的火堆上。
鱼块和清洗干净的鱼杂在滚水中翻滚,浓郁的、带着独特腥香的鲜美气息,如同拥有魔力般,迅速弥漫了整个冰冷的屋子,甚至飘出了院外。
这鱼肉的香味对于常年不见荤腥、刚刚经历生死惊吓的一家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张小草蹲在火堆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罐,小鼻子不停地吸着气,时不时咽一下口水。
连张大牛都忍不住频频看向罐子,喉结滚动。
张老汉沉默地磨着那柄断刀的刃口,紧绷的脸色似乎也在这香气中缓和了一丝。
刘然然看着这一幕,心中稍安。
当奶白色的鱼汤熬好,赵氏给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甚至慷慨地给每人碗里都舀了一块实实在在的鱼肉时,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笼罩了屋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噜呼噜喝汤、小心翼翼咀嚼鱼肉的声音。
滚烫的鱼汤下肚,带来前所未有的暖意和满足感,仿佛将彻骨的寒意和恐惧都一点点驱散了出去。
连刘然然都感觉虚软的身体似乎汲取到了些许力量。
这是他们穿越和重生以来,吃得最奢侈、最安心的一顿饭。
一碗热汤下肚,气氛明显活络了许多。
张大牛主动拿起柴刀,开始修理被砍坏的门板。
赵氏和小草收拾着碗筷,脸上也有了点活气。
张老汉则仔细检查着那袋伤药,盘算着还能用几次。
刘然然靠在炕头,默默观察着,心中盘算下一步。
鱼汤能顶一时,但远远不够。卦术不知何时恢复,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爹,”她轻声开口
“等雪再化些,能不能想办法做几个陷阱?下在院子四周和必经的小路上?不用太复杂,能预警就好。”
她指的是最简单的绳套、绊索、陷坑一类。
张老汉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
“能。材料现成的就有。以前在军中,斥候的活儿我也干过。”
老兵的经验此刻成了宝贵的财富。
“大牛,吃完饭,你去王猎户家一趟,悄悄去,别让人看见。”
刘然然又看向儿子
“就说谢谢他今天仗义执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把这几条小鱼给他们带去。”
她指了指那几条巴掌大的小鱼。
张大牛一愣,有些舍不得。刘然然看着他,语气平静:
“雪中送炭的情谊,比金子贵。王家是我们在村里现在唯一能指望的邻里。去吧。”
张大牛似懂非懂,但还是重重点头,用破布包好那几条小鱼,揣进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刘然然闭上眼,再次尝试凝神感应脑中的光幕和怀中的龟甲。
光幕依旧黯淡,恢复缓慢。
龟甲……冰凉一片,再无异常。
难道清晨那丝悸动,真是错觉?还是说,引发悸动的源头已经远离?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
经过了白天的喧嚣和忙碌,夜晚显得格外寂静。寒风穿过修补后的门窗缝隙,发出细微的呜咽。
守夜继续。张大牛守上半夜,张老汉守下半夜。有了白天的鱼汤打底,两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
刘然然睡得很不安稳,精神力透支的痛楚和潜藏的危机感让她噩梦连连。
不知到了后半夜什么时辰,她猛地被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雪的窸窣声惊醒。
那声音极轻,像是有什么东西极其小心地踩在积雪上。
她瞬间屏住呼吸,全身绷紧,侧耳倾听。
声音似乎来自……屋后?
她轻轻挪到炕沿边,透过墙壁的裂缝,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她看到一条模糊的黑影,正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蹲在他们家屋后的窗下!
那黑影似乎在摸索检查着什么——正是白天那个被她用断刀刺伤、又被黑甲军惊走的流匪倒地的地方!
黑影的动作很专业,仔细查看着雪地上的痕迹,甚至低头嗅了嗅!
然后,黑影抬起头,目光似乎精准地投向了刘然然所在的方位!
虽然隔着墙壁和黑暗,刘然然却仿佛感觉到了一双冰冷、探究、充满戾气的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流匪!
黑影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停留了片刻,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刘然然的心脏狂跳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是那个受伤流匪的同伙来探查?还是……另有一股势力,在暗中窥伺?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夜晚,似乎比昨夜更加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