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君临居”陷入了一种更加古怪的沉寂。
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一种仿佛暴风雨过后、空气中仍充斥着未散尽的臭氧和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有些东西,在那场意外的、短暂的夜间接触后,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虽已平息,湖底却已被搅动。
莫星黎变得更加沉默,几乎到了缄默的地步。他完美地履行着每一项指令,动作精准得像被编程好的机器,但那双深琉璃色的眼睛里,空洞之下,却藏匿着更多难以解读的东西——困惑、残留的惊惧、以及一种极力压抑的、对自己那晚莫名举动的羞耻与后怕。
他不敢再去看邵斯南的眼睛,甚至尽量避免任何可能的目光接触。每一次靠近,手腕上那早已消退的、曾被用力攥紧的触感仿佛又会隐隐浮现,带来一阵心悸。那个强大冷酷的男人在梦魇中流露出的罕见脆弱,像一幅无法磨灭的画面,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与他平日施加痛苦的暴君形象形成了令人不安的巨大反差。
这反差并未让他感到安慰,反而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恨意依旧是他情感的基石,但此刻,这块基石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露出底下更加复杂和混乱的土壤。他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片薄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名为“邵斯南”的黑暗冰湖,任何一丝错误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导致冰面碎裂,万劫不复。
而邵斯南,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微妙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异常。
他依旧冷漠,掌控着一切,但某些细节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向莫星黎的次数似乎无形中增多了,但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冰冷的评估,而是带上了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可能否认的困惑。
那晚模糊的记忆碎片——掌心冰凉的触感,梦魇退散时一丝莫名的安抚感——像无法解析的代码,干扰着他绝对理性的思维。他试图将其归因于药物作用或单纯的梦境,但那种细微的、异常的感觉却顽固地残留着。
这种内在的干扰,外化出来,便是一种更加难以预测的情绪波动。他周身的气压变得比以往更加不稳定,时而冰冷如常,时而又会莫名地沉郁下来,仿佛在为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而烦躁。
他会突然命令莫星黎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比如将已经一尘不染的摆件反复擦拭,或者长时间静立在某个特定位置,然后他自己就坐在不远处,什么也不做,只是用那种复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silent地注视着,仿佛要通过这种无言的凝视,看穿眼前这个看似顺从的躯壳下,到底藏着什么能扰动他心绪的东西。
莫星黎在这种目光下如芒在背,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感觉自己像一件出了未知故障的精密的仪器,正在被制造者以最大的耐心和冷酷反复检测,试图找出那微小的、不和谐的误差来源。
这种无声的、心理层面的拉锯和侵蚀,比直接的肉体惩罚更消耗人的心神。
这天下午,邵斯南外出参加一个重要的星际峰会,“君临居”难得地迎来了短暂的、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莫星黎紧绷的神经却并未因此松懈。他按照指令打扫完指定区域后,被允许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他习惯性地蜷缩在客厅最不显眼的角落,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窗外永恒流转的星海发呆。
就在这时,室内通讯器响起了柔和的提示音。是物资配送机器人到了,送来了一批新的日常补给和一些邵斯南指定的物品。
AI管家操控着小型运输机器人无声地滑行进来,开始分门别类地放置物品。其中有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里面是邵斯南常用的某个高端品牌的沐浴露和润肤乳——他似乎对某种特定的冷冽松木香调有着偏执的喜好。
机器人拿起那个盒子,准备送往主卧的浴室。然而,在经过莫星黎蜷缩的角落附近时,它的驱动轮似乎不小心压到了地上之前不知何时掉落的一支细小零件(可能是某个装饰品上脱落的),发生了一个极其轻微的颠簸。
就是这一个小小的颠簸,导致机器人机械臂抓握的纸盒倾斜了一下,里面一瓶深蓝色的、玻璃瓶装的润肤乳滑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只见那瓶身顺着倾斜的角度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了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深蓝色的玻璃瓶瞬间碎裂!粘稠的、散发着浓郁冷冽松木香气的乳白色液体溅得到处都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香气瞬间爆炸开来,充斥了整个客厅!
配送机器人立刻发出了错误的滴滴声,停滞在原地。
莫星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香气爆炸惊得猛地抬起头!
他也愣住了。看着地板上那一滩狼藉和仍在蔓延的液体,闻着那熟悉到令人心悸的、独属于邵斯南的强烈气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立刻站起身,想去找清洁工具来处理这片狼藉——保持环境的绝对整洁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指令之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客厅的另一处入口,邵斯南不知何时竟然站在那里!
他似乎是临时折返回来取一份遗漏的重要文件,正好撞见了这意外的一幕。
男人高大的身影静立在门口,身上还穿着参加峰会的那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刚从正式场合出来的、冷峻而威严的气场。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板上碎裂的瓶子和那滩浓郁的液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是对计划外混乱的本能不悦。
然而,下一秒,当他的目光抬起,落在站在那片狼藉不远处、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莫星黎身上时——
事情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那浓郁到呛人的、独属于他的冷冽松木香气,正无比强烈地、几乎霸道地笼罩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甚至有几滴飞溅的乳白色液体,沾在了莫星黎灰色的裤脚和赤裸的脚踝上!
那一刻,一种极其陌生而汹涌的情绪,如同被意外点燃的野火,猛地窜上邵斯南的心头!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或责备。
那是一种更加原始的、更加蛮横的、近乎本能的占有欲和……一种扭曲的标记感!
他的气息!如此浓烈地、沾染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仿佛一件所有物,被猝不及防地、以一种极其直观的方式,打上了属于他的、无法忽视的烙印!
这种认知,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合逻辑,瞬间冲垮了他惯常的冰冷理智。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只是一个意外。
莫星黎被他那骤然变得无比深沉、无比锐利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解释:“先生……是机器人不小心……”
“别动。”
邵斯南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绷紧的张力,打断了他的话。
莫星黎瞬间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邵斯南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他。靴子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莫星黎疯狂跳动的心尖上。
他在莫星黎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室外特有的微凉气息,以及那更深层的、某种正在酝酿翻腾的、危险的情绪。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看发出错误信号的机器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死死锁在莫星黎身上,尤其是……那沾上了几滴白色液体的脚踝。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莫星黎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的举动。
他缓缓地、近乎优雅地蹲下了身。
这个动作,由这个永远居高临下的男人做出来,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莫星黎惊恐地低头,看着那颗总是高高扬着的、掌控着生杀大权的头颅,此刻竟然与自己处在这样一个近乎平视的、却又极度不平等的角度上。他能看到对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挺直的鼻梁,以及紧抿的、看不出情绪的薄唇。
邵斯南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并没有去触碰莫星黎的皮肤,而是极其缓慢地、用指尖,拈起了莫星黎裤脚上那一点沾染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粘稠液体。
他抬起手,将那指尖凑近自己的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动作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仪式感和占有欲。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自下而上地看向莫星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黑暗的情绪——有审视,有满足,有一种近乎野兽圈地盘般的本能得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意外“标记”场景所取悦的幽暗光芒。
“味道,”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如同摩擦的丝绸,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气息,“很浓。”
莫星黎吓得脸色惨白,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这个男人疯了么?!这只是意外打翻了一瓶东西而已!
邵斯南缓缓站起身,再次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变得更加危险和难以捉摸。
他没有责骂,没有惩罚。
甚至,他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扭曲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清理干净。”
他丢下这句话,目光最后在莫星黎沾着香气的脚踝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竟然就这么离开了!甚至忘了他是回来取文件的!
留下莫星黎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被那浓郁到令人头晕的冷冽松木香气紧紧包裹着,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形却又无比真实的囚笼。
手腕上那夜的触感似乎又回来了,混合着此刻脚踝上那冰冷的、粘稠的触感,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强烈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缓缓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件被打上了烙印的物品。
而从邵斯南刚才那异常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对此相当“满意”?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让莫星黎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无声的侵蚀,早已开始。并且,正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深入的方式,蔓延至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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