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连通港,依旧是一座巨大的伤疤。
萧容站在粥棚后,亲手将一勺稀粥盛入碗中,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与药草混合的气味。
午后,她回到县衙,疲惫地揉着眉心。
一名雪龙卫单膝跪地,声音里透着无奈。
“殿下,按照李大人的指引,我们排查了玄武山左近水道半月内所有过往的官船与商船记录,也暗中审讯了所有船帮的头目,一无所獲。”
线索,如同一缕青烟,在眼前消散得无影无踪。
入夜。
月色如水,倾泻在县衙后院的青石板上,却洗不尽萧容心头的烦闷。
她推开窗,信步走到庭院中。
不远处,一道身影正在月下缓缓活动,正是左臂还缠着厚厚绷带的英伯。
“英伯,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筋骨若是歇得久了,也就锈了。”
英伯停下动作,看向萧容紧锁的眉头。
“殿下还在为三皇子的事烦心?”
萧容没有否认。
“我那三哥,自幼便心气高,凡事都要争个头筹。太子之位,是他多年的心病。我实在不敢想……”
“殿下。”
英伯的声音沉稳如山。
“三王子争嫡,向来不露声色,他为人沉稳持重,绝不会用一场漏洞百出的爆炸来行刺太子,那只会将他自己彻底推入深渊。”
“可那些烟花……”
“李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那更像是一把拙劣的刀,有人想借三皇子的手,去捅太子一刀,更想让这把刀,反过来也伤了三皇子自己。”
英伯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暂时压住了萧容心中翻涌的波涛。
她换了个话题。
“李显那边,练兵之事如何了?”
英伯的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赞许,和一番不可思议的崇拜。
“殿下大可放心。老奴从未见过那样的练兵之法。他锻造的不是兵器,是人心。那支子弟兵,如今已是一团烧红的铁,只需一柄重锤,便可成器。”
……
玄武山,子弟兵营地。
篝火熊熊,巡逻的哨兵队列整齐,脚步声沉稳有力。
中军大帐内,李显正对着一幅简陋的长江水道图,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上面圈点着什么。
“大人!”
帐帘被猛地掀开,两名乡勇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闯了进来。
那人约莫四十上下,一身青布长衫,虽被捆缚,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此人在营外鬼鬼祟祟,被我们拿下了。”
李显抬起头,目光在那人身上一扫。
“姓名,来历。”
那人竟是微微一笑,对着李显拱了拱手。
“在下吴大用,乃洞庭湖聚义岛宋大江帐下军师。今日特来拜会李将军。”
李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地图上画着线。
“拖出去。”
“砍了。”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天凉了”。
两名乡勇一愣,随即领命,一左一右架起吴大用就要往外拖。
“哈哈哈哈!”
吴大用非但没有求饶,反而仰天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我道临江李显是何等英雄人物,原来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竟连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都容不下!你怕了!你在害怕我们宋江哥哥!”
拖拽的乡勇停下了脚步,看向李显。
李显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木炭,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吴大用面前。
“停下。”
他挥了挥手。
“让他说。”
吴大用被松开,他整了整衣衫,仿佛自己不是阶下之囚,而是座上宾客。
“李将军,明人不说暗话。当今朝廷昏聩,天子无道,以千石纲之名广吸民脂民膏,以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此乃乱世之兆。”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
“我家主公宋江,义薄云天,替天行道,广招天下豪杰,在聚义岛上应漫天星辰聚拢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只为扫清寰宇,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将军亦是人中龙凤,身负绝世武艺,一道落下,可碎人马,何苦为这腐朽的朝廷卖命?若肯上山入伙,我家主公必倒履相迎,第二把交椅虚位以待!”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将军若留恋公主身侧的荣华,也无不可。我们亦可结为盟友,互不侵犯。将军在玄武山所获的那批军械,其来龙去脉,我聚义岛可尽数相告,作为我们结盟的诚意。”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显身上。
李显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吴大用,那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景熙元年秋,临江下游的吴安村,全村三百余口,因交不出足够的粮食,被一支自称‘替天行道’的水匪屠戮殆尽。一百一十七名男子被斩首,五十六名女子受辱后投井自尽。村子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景熙二年春,你家主子宋江,本已落网,你指挥手下在刑场外大肆屠杀手无寸铁平民,以吸引官兵注意,最终成功将你主子从官兵眼皮底下就出。”
吴大用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李显向前一步,逼视着他。
“景熙三年春,一艘满载着救灾粮的官船,在洞庭湖口被劫。船上三十六名官兵,被沉江喂鱼。那批粮食,本可以救活上万灾民。”
“你口中的替天行道,就是屠戮手无寸铁的村民吗?”
“你所谓的朗朗乾坤,就是要建立在无辜者的累累白骨之上吗?”
李显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你吴大用,读的是圣贤书,识的是仁义礼。却助纣为虐,将满腹经纶,变成了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阴谋诡计!你们诱人入寨,或用钱财,或用美色,再或,便是栽赃陷害,逼得人家破人亡,断了所有退路,只能随你们落草为寇!”
“住口!”
吴大用厉声喝道,脸上已是青筋暴起。
李显笑了,那笑意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我为何要让你把话说完?”
他转身,对着帐内所有的子弟兵。
“我就是想让你们都听听,都看看!这就是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人的嘴脸!他们杀了你的人,抢了你的粮,还要告诉你,他们是在替天行道!”
“这个世上,没用所谓的替天行道!只有我们的人定胜天!告诉他们,道理只在我们的刀锋之上!”
他猛地回头,指着吴大用的鼻子,一字一顿。
“我不需要你的消息。”
“因为我会亲自去洞庭湖,把它取回来,还有你主子宋江的首级!”
“今天,我就用你的人头,来祭我们子弟兵的战旗!”
“拉下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