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
所有人的嘲笑和不屑，都停住了。
那根插在水里的巨大铁管，突然剧烈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
一股比水桶粗好几圈的巨大水柱，从铁管的另一个出口喷涌而出。
那不是水流，那是一条被人从百米深的地底，硬生生拽出来的河。
浑浊的泥水，带着石块和水草，以一种无法阻挡的气势，砸在地上，冲出一条深沟，然后朝远处的低洼地带流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钢铁机器不知疲倦的轰鸣。
另一种，是那条人工瀑布发出的巨大水声。
所有江南工匠，都傻了。
他们一个个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的一幕，说不出话。
一千人干一个月都无法撼动分毫的深潭，在这台钢铁机器面前，竟然如此简单就被抽干。
它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只要有煤和水，它就能一直这样，把地底的水，源源不断地抽上来。
周鲁班的身体开始发抖。
他昨天还说这东西傻大黑粗，一无是处。可现在，这“一无是处”的铁疙瘩，正在做一件他这个“江南神匠”，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那台轰鸣的蒸汽机旁。
他能感觉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能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能感觉到那巨大铁轮转动时带起的风。
他伸出那双能造出最精密结构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摸那冰冷又滚烫的钢铁。
他嘴里念着什么，声音被巨大的轰鸣声盖住，但那份从心底里产生的震撼，却清晰地传递给了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这不是技巧……”
“这是……力量！”
秦烈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又带着这群已经失魂落魄的工匠，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巨大的磨坊。
同样的一台蒸汽机，在磨坊中央，通过皮带和齿轮，带动着十几盘巨大的石磨，同时在转动。
旁边的农夫，只需要把一袋袋的小麦倒进石磨的入口。
雪白的面粉，就从出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老王在一旁介绍道：“这一台机器，一天一夜，能磨出三万斤面粉。要是换成人力，至少需要五百个壮劳力，不眠不休地干上两天。”
周鲁班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如果说，抽水，展示的是这台机器的力量。
那么现在，碾米，展示的就是它无法比拟的效率。
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精巧的，复杂的，所谓“神乎其技”的工艺，在这台简单、粗暴、却拥有无穷力量的钢铁机器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突然，周鲁班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力量、效率、源源不断的动力。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秦烈的手臂，因为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总管！此物……此物若是能装在船上！”
“那船……岂不是可以无帆！无桨！逆流而行？！”
周鲁班猛地抓住秦烈的衣袖，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脸涨得通红，完全没有了“江南神匠”的架子。
“总管！这个东西要是能装在船上！那船是不是就不用帆，不用桨，还能逆着水流走？！”
他喊了出来，这个问题让在场所有江南工匠都愣住了。
他们一辈子都在和船打交道，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利用风和水流。他们很清楚，一艘船如果能摆脱这些限制，自己产生动力，那将是什么样的东西。
那根本就不是船了。
秦烈看着他，抽回自己的手臂，说：“我以为周大师觉得它是个粗笨的铁疙瘩。”
这句话让周鲁班的脸变得通红。
“总管……是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是个蠢货！”他直接跪在地上，对着秦烈磕头，“我为我昨天说的话赔罪！求总管让我看看，怎么才能把这个机器装到船上！我愿意做牛做马！”
他身后的那些江南工匠也反应过来，一个个脸上发烫，跟着跪了下去。他们之前的那点骄傲，在见识了蒸汽机的力量后，已经没有了。
秦烈没有扶他们，转身朝着工坊走去。
“想知道，就跟上来。”
周鲁班立刻站起来，带着一群工匠跟在秦烈身后。
回到工坊，秦烈让人取来一张巨大的图纸，在空地上铺开。
当周鲁班和所有工匠看到图纸上内容的时候，整个工坊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那是一艘船的设计图，一艘他们从未见过的船。
这艘船没有高耸的桅杆，船体中部是一个画着锅炉和活塞的钢铁结构。船身两侧没有船桨，而是两个巨大的、像水车一样的轮子。
船的结构也和他们知道的不一样。龙骨是用钢铁加固的，整个船舱被分成了十几个独立的小隔间，图纸上清楚地写着“隔水舱”。
周鲁班的手指颤抖着，摸着图纸上的线条。
“铁骨……分舱……这样一来，船身会坚固很多！就算船底撞到礁石破了，只要破的地方不超过两个隔间，船就不会沉！”
他抬起头看着秦烈。
如果说蒸汽机是一种全新的力量，那么这张图纸就是使用这种力量的方法。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这种力量，还知道怎么使用它。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而是一个真正的大师。
秦烈看到所有人都被镇住了，知道时机到了。
他站上一处高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江南来的工匠，也包括秦山、老王和靖边镇本地的匠人。
“各位！”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你们今天看到的，只是一个开始。无论是蒸汽机，还是这艘船，都只是最开始的样子。它还有很多缺点，还不够好。”
“我一个人，没办法让它变得更好。”
他伸出手，指向在场的所有工匠。
“但我有你们！”
“从今天起，我宣布，在靖边镇，成立‘技术研究院’！”
“同时，设立‘技术悬赏制’！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只要你能对现在的技术，提出任何有效的改进，哪怕只是一个小零件！”
秦烈提高了音量。
“只要有人能让蒸汽机的效率提升一成，赏良田百亩，白银千两！”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停止呼吸的话。
“只要有人能提出全新的、可用的技术，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封万户侯”五个字一出来，整个工坊里所有工匠的脑子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