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要查账,下官理当配合。”
他平稳地说。
“总管治理靖边镇,向来清明。所有财务往来,都有账可查,有据可依。账房就在后院,所有账册文书早已备好,请公公与各位大人移步。”
他直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态度不卑不亢。
这番坦然的姿态,反而让魏忠贤心里生出一丝疑虑。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这秦烈,真能把账目做得没有破绽?
他不信。
“好!咱家就看看,秦侯爷的账,到底有多干净!”魏忠贤说了一句,便站起身,带着他从京城户部带来的几名精于算学的官员,走向后院账房。
秦烈没有动,安然坐回主位,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账房之内。
一排排巨大的木架上,堆满了厚厚的账册。军需、税收、工坊产出、商业贸易,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魏忠贤带来的那几名户部官员,为首的是个姓刘的老吏,起初还带着几分轻视。他们都是查账的老手,什么样的假账烂账没见过?在他们看来,这穷乡僻壤的边镇,账目能有多复杂?
“老刘,你查军需开销。小王,你查商税。我来查工坊和农垦。”几人迅速分工,各自取下一摞账册,便开始工作。
然而,当他们翻开账册时,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字迹工整,条目清晰。
每一笔收入,都详细标注了来源、时间、经手人。
每一笔支出,都精确记录了去向、用途、审批人。
大到一笔上千两银子的军械采购,小到总管府厨房买几斤白菜,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负责查商税的小王,拿起算盘,开始飞快地核算。
算珠撞击声在安静的账房里响个不停。
一个时辰过去。
小王停下了手,他拿起一张汇总表,又对照着十几本不同的账册,反复核对。最终,他难以置信地发现,所有商铺上缴的税款,与镇里记录的收入,完全吻合。
“这……怎么可能?”他忍不住出声。
另一边,负责查军需的老刘,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找到了一个疑点,一笔高达三千两的“兵甲换装”支出。在他看来,这种大额又笼统的条目,最容易藏污纳垢。
“徐管事,”老刘站起来,拿着账本,“这笔‘兵甲换装’的账目,只有总数,没有明细,这不合规矩吧?我们需要看到每一件兵甲的去向。”
徐文远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墙角的几个大柜子前,拉开其中一扇。
满满一柜子的文书卷宗,出现在老刘面前。
“刘大人,这里是镇北军三大营去年的全部‘损耗报告’,每一份都有百夫长以上军官的签字画押。那一柜子,是兵器工坊的回炉记录,记录了每一件损毁兵甲的重量和处理方式。还有那一排,是新兵甲的分发名录,领到新兵甲的每个士兵,都在上面按了手印。”
老刘呆住了。他随手抽出一份卷宗,上面的记录详细到令人发指。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坐了回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白天,到黑夜。
账房里灯火通明。魏忠贤的脸色很差。
他带来的那几名户部精英,此刻一个个额头冒汗,脸上的表情从起初的轻视,变成了凝重,再到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不可思议。
他们查了一天一夜!
数不清的账目,被他们反复核对,交叉验证。
结果,只有一个。
完全对得上!
所有的账目,别说亏空,就连一文钱的差错都找不到。
“公……公公……”为首的那名户部老吏,捧着最后核对完的账本,走到魏忠贤面前,摇了摇头。
“怎么样?”魏忠贤问。
“没……没问题。每一笔账,都对得上。非但没有亏空,甚至还有几笔富商的捐赠,因为数额巨大,徐管事怕惹人非议,都暂时封存在库,未曾入账……”
就在这时,徐文远又抱着几口巨大的箱子,走了进来。
“公公,这些是镇中‘互助粮仓’的记录,也请您一并过目。”
箱子被打开,里面不是账本,而是一卷卷用麻绳捆好的泛黄纸卷。
魏忠贤随手拿起一卷展开。
上面用最朴实的字迹,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因何天灾,开仓放粮,救助了哪个村子,共计多少户,多少人,发放了多少斤粮食。在每一条记录的最后,都密密麻麻地按着一个个鲜红的指印。
那是被救助百姓们按下的手印。
另一名户部官员拿起另一卷,上面记录的是抚恤金的发放。某某士兵牺牲,其家属某某,一次性领取抚恤金多少,每月可再领口粮多少。记录的最后,同样是家属按下的手印。
铁证如山。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靖边镇所有的税收,所有的产出,几乎没有一文钱进入秦烈的私囊,全部都用在了修筑城墙,打造军械,抚恤伤兵,安置流民这些事情上。
账目显示,秦烈这位堂堂的镇北总管,新封的靖边侯,他每个月的俸禄,甚至还不如工坊里的一位高级工匠。
“公公……”
一名年轻的户部官员,在看完了所有的账目和记录后,整个人都有些失神。他走到魏忠贤身边,低声说:
“这……这账目,比咱们国库的账本……还要干净啊!”
他顿了顿,看着屋外那个依旧平静的身影,感叹了一句。
“这位秦侯爷,他……他简直是个圣人!”
“啪!”
一声脆响。
魏忠贤狠狠一巴掌,扇在了那名年轻官员的脸上。
“混账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气得身体发抖,胸口起伏。
圣人?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圣人!所谓的清廉,不过是图谋更大的伪装!
可偏偏,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他动不了民心,也插手不了军权。现在连查账这个办法也失败了。
他感觉自己的计策全都落空了,心里十分憋屈。
良久。
他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
他走出账房,来到秦烈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大声称赞道:“好!好啊!秦侯爷很清廉,是榜样!咱家……佩服!佩服之至!”
“咱家回去之后,一定将侯爷的功绩,原原本本地禀报给陛下!为侯爷请功!”
满堂的靖边镇文武,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刻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心中都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