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之路比去程更加艰难,一路上的寨子,有的已经人去寨空,似乎全部逃亡了;有的仍是寨门紧闭,但隐约有煞气外溢,细看还会发现寨门处有汩汩的血水渗出;那放出“五鬼夺魂阵”的黑风寨倒还在,但寨内的老老小小都在整理行装,好像准备搬迁。
沈砚和陆九渊一直记得老寨主所托,心中急切,也不再花时间在这些寨子上,踏着前几日的脚印,日夜兼程赶回文林寨,经过几日奔波,沈砚和陆九渊终于又靠近了文林寨所在的那片竹林。
此时云麓山的雾气突然浓重起来,沾在沈砚裹着卦桶的灰布上,竟凝出细小的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淌。才走到竹林前,只见一个挂着寨子里木牌的少年气喘吁吁奔来,桃木杖上的铜铃乱响,声音里带着哭腔:“墨卿先生!陆大侠!你们终于回来了!寨主他……他快不行了!”
两人心下一紧,加快脚步往寨中赶。刚进竹楼,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腐烂的气息——前几日还精神矍铄的老寨主,此刻蜷缩在竹榻上,头发已经全部掉光,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树皮,双手不住地颤抖,连端起药碗的力气都没了。见沈砚进来,他浑浊的眼睛稍微亮了亮,却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那宝物……找到了吗?”
陆九渊急忙取出背着的七星浑天仪,青铜底座刚放在榻前的矮桌上,寨主体内的炁流就剧烈波动起来。沈砚见状,掐指一算,随后眉头紧锁道:“是尘劫。我师傅曾说,‘修士三灾,尘劫最烈,耗气损元,如江河日下’,老寨主这是气血衰败到极致了,恐怕撑不过三日了。”
两人安置好七星浑天仪,凑近榻前,只见寨主手腕上的青筋如死蛇般塌陷,这时沈砚想起叶无垢曾说,“五弊三缺,非独鳏寡孤独残,更有命短寿夭之劫”,心中一阵发酸。可他突然察觉,寨主体内虽炁流紊乱,却无半分心魔滋生的迹象——按说尘劫临身时,修士最易被心魔趁虚而入,为何老寨主能守住本心?
“先生可是在奇怪,我为何没疯魔?”老寨主勉强挤出一丝笑,指了指窗外寨子里的木牌,“你看那些生辰八字……我用‘坤为地,厚德载物’之理,让寨中人按命格合局,炁流相生不相克,连我自己修行,也是每日按‘子午卯酉’时辰调息,守的是‘中孚’卦的中庸之道。心魔喜乱,我这寨中无乱,此劫自然会来的比另外两劫慢些。”
沈砚此时才明白寨中为何如此布置,点点头,神色却仍凝重,“老寨主所说来的慢些,倒是贴切,依我所算,寨主的天劫,恐怕也就在这三日之内。”
“无妨,一劫是死,两劫亦然,又有什么分别。”老寨主咳了两声,指了指矮桌上的七星浑天仪:“我年轻时曾意外获得一卷羽帝旧部的手札,其中记载到,七星浑天仪能‘通星象,载真灵’……我大限已至,两位应该也不差这两日,不妨就在本寨试试,看看是否真能有此神效。”
沈砚和陆九渊分别调动周身的炁进入七星浑天仪,但这法器根本毫无动静。之后他们又用自己所修的法诀催动,仍然没有什么结果。
“此物感觉不是简单依赖炁流催动的。”沈砚打量着桌上的七星浑天仪,想了想,又向老寨主问道,“您还记得那手札中,可还写了什么吗?”
老寨主无力的摇摇头,只是又说了一遍,“通星象,载真灵“,之后喃喃中,竟似乎睡了过去。
“我们在天南峰下的寨中,被拖到寨主的识海中,必是和这七星浑天仪有关。“沈砚对陆九渊说道,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来到这方世界前,看过的很多电影了,有所谓数字生命的概念,他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也许我们所进入的,并不是寨主的识海。“
陆九渊讶异的看着沈砚,“墨卿兄认为寨中还有其他人?“
“不,我说的是我们可能在这七星浑天仪的识海中。“沈砚看着陆九渊不可思议的表情,心里也略微有点没底,但还是决定冒险试试。
就当这七星浑天仪,是个造型特殊的台式机吧。沈砚心里想着,面向七星浑天仪,盘膝而坐,掐了个震诀,接着引动天地间的金炁,仔细打量了下七星浑天仪,终于对着青铜立柱上的游龙,一手轻轻指了上去。
随着天地间金炁的汇聚,之前一直毫无动静的七星浑天仪,此时底座上的七颗珠子竟逐一亮了起来,接着刻着北斗七星纹路的底座,竟逐渐升起,开始旋转起来。
“墨卿兄真是天纵之才!“陆九渊惊喜道,但过了许久,除了闪烁的七颗珠子,和旋转的北斗七星底座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砚散去炁流,站了起来,思考着到底还需要做些什么,陆九渊则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沉思的沈砚。
既然按照电子产品的思路有反应,沈砚便继续思考下去,导入特定的炁流有效,说明只要有能量驱动,这七星浑天仪就可运转,下一步就是如何实现“开机“了。
沈砚和陆九渊如果进入的真是七星浑天仪的“识海“,那就说明要不驱动七星浑天仪的另有其人,要不就是驱动者自身也可以进入,可如果是后者,那是如何实现给这法器功能的呢?
如此看来,当天寨内,的确还有其他人。甚至盗走这七星浑天仪的,都如陆九渊所料,并不是那入魔的寨主。
沈砚继续回忆着那天的经历,识海中,显然自己的罗盘刺青是当时脱困的关键,这中间,罗盘刺青和七星浑天仪应该有所关联。
沈砚思考着,转头对陆九渊说道,“陆兄,辛苦你按我刚才所做,以震诀导金炁入七星浑天仪。“
陆九渊尴尬笑笑,“天机阁《连山》、《归藏》二经博大精深,我却只修了其中剑斗之法。这手诀两经虽都有,但我却一窍不通。。。。。。“
“无妨,事急从权,我便将我师傅授我的震字手诀之法,教与陆兄。“沈砚说罢,学着当初叶无垢之法,让陆九渊放开识海,自己依《龙甲残章》中总纲所载炁刻识海之法,将震字手诀印刻在了陆九渊识海之中。
半晌之后,陆九渊盘膝坐在七星浑天仪前,感慨道,“墨卿兄之传承,高深莫测,先不说这手诀玄奥高深。单这传功之法,就远在我天机阁秘藏之上。“说罢陆九渊叹了口气,”天机阁老祖若是有此等妙法,我岂会只修剑术。“
在此之前,沈砚只当自己师傅叶无垢是个见识多些的散修,听了陆九渊所说,才意识到这《龙甲残章》,恐怕并没有叶无垢说的那么简单。
陆九渊按沈砚所说,掐诀聚炁,以手指点龙纹,不一会儿,七星浑天仪再次开始闪烁旋转,沈砚思索片刻,露出右臂,将刺青贴在了七星浑天仪的另一根立柱的龙纹之上。
刺青贴上七星浑天仪立柱龙纹的一瞬间,自刻有北斗七星纹路的底座之上,一道强光向上射去,经七星浑天仪顶端的金蟾折射,映射出北斗七星的形状,直照到竹楼的屋顶上。
只见这北斗七星在屋顶缓缓旋转,斗柄却始终指向一处,犹如在天空中的四季变换。
同时,沈砚眼前空间变换,如同之前在山洞中和前次在天南峰下山寨中一般,进入了一处类似识海的地方。
但此次又有所不同,因为沈砚的眼前并不空虚黑暗,竹楼中的景物如同隔着一层薄纱,他竟能从这诡异莫名的空间看见,不止如此,竹楼周边,乃至于文林寨及周围的竹林,似乎只要沈砚愿意,都可以随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沈砚不自觉的伸手想要去触碰正在催动金炁的陆九渊,可伸手触碰的一瞬,沈砚突然心有所感,竟有一种能直接将陆九渊拖入这处可能是七星浑天仪“识海”的地方。
沈砚决定试试会如何,结果刚试图将陆九渊拉入,却瞬间天昏地暗,不知多久之后,竟发现自己躺在七星浑天仪旁,旁边是皱着眉,似乎正在闭目思索的陆九渊。
“陆兄。”沈砚支撑着坐起来,发现此时竹楼外,天已经全黑了。沈砚看了眼还在昏睡中的老寨主,接着道,“我昏迷前后,可有什么异样。”
陆九渊睁开眼,略有些抱歉的说道,“有一瞬间,我隐约感到一阵眩晕,之后停止了调动金炁,接着就看到墨卿兄你晕倒在了地上。”
沈砚心中了然,这更加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此物的确可以“载真灵”,但所谓“通星象”是何?沈砚抬头望着竹楼屋顶思索片刻,站起身,看见此时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斗柄正指向东南方位。
沈砚回头抬起矮桌上的七星浑天仪,接着看向陆九渊,“有劳陆兄助我再试一次。”他示意陆九渊跟上自己,接着从窗前一跃到了寨子中央。
沈砚让寨中一个小伙搬来竹桌竹凳,将七星浑天仪放在桌上,让陆九渊坐在竹凳上,按先前之法继续驱动七星浑天仪。
沈砚接着以刺青贴住立柱龙纹,一阵恍惚后,感觉意识又进入了那类似识海的空间。
他举目望天,牵引七星浑天仪底座上的七星与天上的北斗逐渐对应,在星象重合的一瞬间,沈砚只觉得眼前景物再次变换,此时的自己,竟已经身处在一片云层之上,周遭亮如白昼,更有缭缭仙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一个如梦似幻的声音,如风般从周遭传来,声音似乎就在身边,沈砚却不知道从何处传来。
他茫然的四顾一圈,只见一个星冠鹤氅,留有几缕好看胡须的修士,凭空出现在他身前几步的位置。
这人背着柄宝剑,单手立掌,躬身对沈砚道,“沈先生才智过人,竟能参透七星浑天仪之妙用。“
说罢,立起身,一面招呼沈砚跟上,一面接着说道:“数百载以来,河阳如同一道天地玄关,隔绝天人,今日终于有奇人异士,再登天门,贫道喜不自胜,小友如若不弃,贫道可引小友登仙。”
登仙!沈砚虽听叶无垢提过羽帝宫沟通天地,一品修士真灵飞升之事,但先前并不特别在意。此时不想自己竟也有此机会,另外自己未报家门,这修士竟能知自己姓沈!但现下老寨主性命有旦夕之忧,只能先暂且压下此想,也拱手鞠身,对道士说道:“仙长一片好意,在下不胜感激。但我有一位年长好友,命在旦夕,我想求问如何能引他登仙。”
“呵呵呵,此事容易。”这修士并不藏私,立即将七星浑天仪使用种种法门告与沈砚,原来这七星浑天仪需八人共同布阵,七星浑天仪立于空心台座之上,由七名修士,以阴阳五行七种炁,自七根立柱引入,再由一位修士带欲登仙之人,坐于台座之下主持阵法,用引炁入识海之法,连通七星浑天仪,才可进入其中。之后主阵之人可将同坐之人的意识引入七星浑天仪内,再牵引七星浑天仪与北斗相交,便可与入阵之人一同踏入仙门。如需返回肉身,只需掐一套手诀,配以“天清地灵,魂归体中”的口诀即可。
沈砚听完之后,急急谢罢,便欲返回,那道装修士也不挽留,随即沈砚掐诀念咒,迷迷糊糊中,沈砚睁开了眼睛,只见天边隐隐发出光亮,沈砚急忙起身,只见此时陆九渊已经满脸疲态,下颌竟还长出了几分长的胡茬,见沈砚醒来,陆九渊马上调息收功,但却没有一丝喜意。
“陆兄,我已经参透了这七星浑天仪的用法!”沈砚只觉身体饥肠辘辘,整个人也异常虚弱疲惫,但还是兴奋异常,对陆九渊说道,“老寨主所求之事,我们可以助他实现了!”
可陆九渊听闻此言,却面露悲戚,“墨卿兄此去已过了三天,寨主在第二日,有感心魔劫将临,便让寨中人将自己杀了。。。。。。”
沈砚愣在原地,自己方才不过花了最多不到一刻的时间,为何会这样?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在此方世界显然没有人有这个常识,但是沈砚却突然想到了自己穿越前打小就听过的故事。
“尘归尘,土归土。先天为命,后天为运,运尽则命终,两位不用过于自责。“那日带他们入寨的领头之人,此时头裹白布,从竹楼中走了出来。
“老寨主最后将寨主之位传给了我,说自两位返程后,云麓山中阴炁日重,恐有劫难,让两位助本寨离开云麓山,前往渚城,之后解散寨子,大家就在那儿定居。“新寨主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此时已经止住了悲伤,平静的说着老寨主的安排。
“虽然不明白为何老寨主不让大家去朝廷和钦天监治下的垣州,和仍相对安全的泽州,但我们已经辜负了寨主一次,既是寨主所托,此次我们定倾尽全力,安全将各位送至渚城。“陆九渊拱手起誓,这时沈砚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罢了。沈砚想,这世道无常,这老寨主在云麓小心谨慎,苟且一生,终途却如此惨淡,五弊三缺,这恶咒为何就如附骨之蛆,难以摆脱呢?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