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寨的竹影在晨雾里晃得人心慌,老寨主求死之后,失去灵魂的肉身再无炁流支撑,一日之后就完全朽坏,化为了尘埃。文林寨的新寨主蹲在老寨主的衣冠冢前,将最后一抔土拍实,木牌上“周仲孚之墓”五个字用朱砂描过,却仍压不住周遭日渐浓重的阴炁。他起身时,腰间桃木杖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这是老寨主生前教他的“警跸诀”,铃响则阴邪近。
“除我以外,寨里总共五户,十个成人六个娃,都收拾妥当了。”新寨主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发颤,“老寨主临终前说,沿山涧往东南走,即可找到羽帝时期修的驰道,我们走驰道去渚城,比翻山安全。”
沈砚望着寨中打包的竹筐,大多是些干粮和孩童的衣物,心里发酸。他摸出腰间的卦桶,桶身血魂舍利射出的红光似乎比往日要黯淡了许多,接着沈砚掐指一算,随即眉头紧锁:“云麓山中的阴炁,以前就这么浓重吗?“
“云麓山虽然地脉紊乱,但阴炁并无特异之处,这几日是有些奇怪。“新寨主答道。
“朔日阴盛,阳炁伏藏,还有几日就是五月朔日,山中阴炁会比现在还重三倍,只怕还有灾劫降临,我们得尽快找到驰道。”沈砚收起卦桶,面色的凝重的说道。
一行人随即出寨,沿着山涧往东南走,午后终于在一片密林后看到了驰道的痕迹——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虽长满青苔,却仍能看出当年的规整。可就在临近驰道的地方,一座废弃的寨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竹楼歪斜,寨门虚掩,连平日里该有的犬吠声都没有。
“我去看看。”陆九渊拔出灰布裹着的长剑,剑脊泛着淡青炁光。他走进寨中,不多时便出来,脸色凝重:“寨里空无一人,灶台是凉的,财物也没了,地上没有血迹,却连半分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沈砚跟着走进寨中,指尖触到竹楼的柱子,只觉一阵冰凉。他掐动《龙甲残章》的“辨炁诀”,发现寨中每一处都残留着浓烈的阴炁,却无半分生魂的痕迹,沈砚沉吟片刻,回忆着叶无垢曾传授给自己的知识,开口道:“是‘尸煞’,尸煞过处,生气断绝,人畜皆避。寨中人有可能是被吓跑的。”
天色渐暗,众人只能在废弃寨中安顿。陆九渊和沈砚轮流值守,沈砚值上半夜时,坐在寨门的石阶上,看着新寨主给孩子们讲“乾卦”——那是老寨主教他的,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此刻新寨主的声音里,满是强撑的镇定。
夜渐渐深了,孩子们陆续被招呼回去睡觉,新寨主坐在篝火旁,和沈砚聊了起来。
“墨卿先生,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周承熙突然问道。
沈砚一愣,顿时觉得有些羞愧,自己颇受文林寨众人恩惠,却从未关注过他们的姓名,虽然这些都写在木牌上,但他似乎从未认真看过。
“万分抱歉。“沈砚看着篝火旁的新寨主,竟突然发现他和老寨主有几分相似。
“周承熙。“新寨主看着火堆,告诉了沈砚自己的名字,”熙有光明之意,父亲希望我能以正心守寨,继承他炁流相生、寨中平和的理想,也要继承他护佑寨中人的责任。“
沈砚听着周承熙的话,心中莫名有些伤痛,刚想出言劝慰,周承熙又接着说道,“墨卿先生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垣州吗?”看着一脸茫然的沈砚,他苦笑了一下,“我爹说,垣州虽在朝廷和钦天监治下,却‘五弊重,三缺显’,散修去了,多半要被抓去填地脉。渚城远离钦天监,似乱实治。那儿是九州交通岱舆诸岛的门户,万象楼眼里只有金银,不能容忍渚城生乱,因而在那里镇压一方,所以虽然湄洲势力纷杂,但渚城却能让我们这些只求苟活的修士容身。”
沈砚心中一动——老寨主竟对万象楼如此了解,难道生前与万象楼有过交集?他刚想再问,周承熙却站了起来,“墨卿先生,夜已深了,我也先去休息了。“沈砚只得按下心中疑问,朝周承熙拱了拱手。
这时陆九渊也走到了篝火旁,示意沈砚可以先去休息了,沈砚走到陆九渊身侧,向陆九渊求教了一个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陆兄,我师傅曾对我说,青帝时曾聚天下修士,排列品级,这品级是如何排的,像陆兄和我,大致都是几品?”
陆九渊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狗屁品级,不过是钦天监拿着朝廷那套制度诓骗天下修士罢了。”陆九渊盘膝坐在火堆旁,沈砚见状也坐了下来。
“所谓青帝聚天下修士,我天机阁老祖第一个不认,不过青帝镇压一世,这个倒是有可能。”陆九渊举目望天,“修士间强弱并无定式,每人所修不同,如何可以直接排序?比如墨卿兄你术算推演能力远超于我,但我自幼修剑道,单论打斗你比不是我对手,我们二人,孰高孰低?”
“可术算之法似乎和修为无关。。。。。”沈砚小心问道。
“岂会无关?”陆九渊一脸震惊,“若是凡人,根本无从算起,这天机推演,五行术数,岂是普通人算数那么简单。墨卿兄你可基于推演感应,也是因为修行的缘故。”
沈砚仔细回味着陆九渊的话,突然发现的确有些道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响,像是无数脚步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阴炁来了!”沈砚猛地站起,怀中卦桶突然发烫,桶身符文亮起红光。他抬头望向黑暗,只见无数黑影在驰道两侧的密林里游荡,细看会发现,这些黑影衣衫破烂,双目空洞,竟是行尸!
“魑魅魍魉,不足为惧!”陆九渊的喝声穿透夜雾,他反手扯掉背上长剑的灰布——那柄黝黑长剑刚露出剑脊,《连山诀》的暗纹就骤然亮起淡青炁光,如活过来般顺着剑刃蜿蜒游走。他左脚在前踏定“艮”位,右手握剑斜指地面,正是《连山诀》“斩运剑法”的起手式“定魂式”,剑脊轻颤间,竟将周遭弥散的尸炁震得微微后退,紧跟着,陆九渊眼神一凛,凌空而气,口中低喝“断煞!”,接着剑脊炁光暴涨,一道青芒顺着剑刃斩出,直逼寨外的行尸,噗噗的破体身不断响起,刚刚弥漫的尸煞,随着这一剑之威,竟渐渐散去了。
经此一事,沈砚不敢再去休息,和陆九渊在寨门前围着火堆闲聊起来,从青帝排列九品开始,陆九渊越聊越兴起,后来竟站了起来,对沈砚说道,“墨卿兄,那日事急从权,你传了我一道手诀,今日看来又是如此,事急从权,我便将我所修《连山诀》开篇艮山剑势,教于墨卿兄!”
陆九渊说罢,也不管沈砚如何,自顾自舞起来,口中念道,“山之出云,连绵不绝!”接着将手中长剑一竖,只见四周炁流顿时围绕陆九渊和手中长剑起伏旋转起来,炁流有如随陆九渊的意念,进入蜿蜒起伏的山脉,巡视一处处胜境,让人不敢轻易靠近陆九渊。
须臾之后,陆九渊挺身而起,一剑挥出,只见剑锋所指之处,尽皆倒伏。
“好俊的剑法。”沈砚由衷的赞叹道,“但此剑法感觉威力最强的却是陆兄立剑而侍的一瞬间,这是为何?”
“墨卿兄果然悟性超群。”陆九渊点点头,如果说之前与这墨卿先生同行,只是巧合和随意之举,这一路走来,他越来越觉得两人脾气相投,渐渐生出挚友之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这艮山剑势,关键就在这个势字上。引而不发,恰恰是威力最大的时候。”
是夜,沈砚在陆九渊指点下渐渐练熟了艮山剑势,而这时,天也逐渐亮了,五月朔日,终于到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