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道上的青苔被踩得发滑，腐臭的气息随着南风裹在众人衣襟上，像抹不开的浓墨。周承熙走在最前，桃木杖的铜铃时不时轻响，每响一次，他就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妇孺——五个竹筐里装着干粮和孩童的布偶，六个孩子牵着衣角，脚步越来越沉。
“再走一日，就能出云麓山了。”陆九渊抬手拨开垂落的藤蔓，剑脊泛着的淡青炁光在暮色里格外显眼，“前面有片开阔地，今晚就在那儿安营，避开林中阴炁。”
沈砚落在最后，指尖捏着三枚铜钱，卦象始终是“坎为水”的凶兆。他摸出腰间的卦桶，血魂舍利的红光弱得几乎看不见，桶身符文映着夕阳，竟泛出淡淡的黑纹，“尸殃过处，阳炁消，符文黑”，沈砚心里了然，这是尸煞逼近的征兆。
入夜后，篝火在开阔地中央燃起，却照不透周遭的黑暗。沈砚值午夜的岗，坐在篝火旁，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画着艮山剑势的轨迹。陆九渊教他的剑势虽只入门，却能隐约引动土炁，此刻地面的土粒竟微微颤动，像是在预警。
沈砚抬起头，五月朔夜的风裹着腐臭，刮得驰道旁的竹林簌簌作响。青石板路上，密密麻麻的行尸正从密林里涌出来，腐烂的手掌在石板上抓出刺耳的刮擦声，空洞的眼眶里泛着幽绿鬼火，每走一步，黑血就顺着裤脚滴在青苔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陆九渊此时已经和沈砚站在了一起，两人在猎猎作响的火堆旁，蓄势等着即将围攻上来的尸潮。
陆九渊拔剑出鞘，灰布落地，剑身《连山诀》的符文亮起，“斩煞式！”一剑劈出，淡青炁光直斩最前的行尸，行尸应声倒地，却又在瞬间爬起来，伤口处竟渗出黑血，黑血溅在地上，竟凝成细藤往人群爬来。
“是‘血藤尸’！”沈砚取出老寨主留的折扇，注入炁流，扇面展开，火符如雨般飞出，“血藤缠火则燃，可阻尸煞！”火符落在血藤上，淡青火焰腾起，行尸的嘶吼声在夜雾里回荡，却仍像潮水般往前涌。
陆九渊再次出手，施展斩运剑法，几式下去，大片的行尸纷纷伏地不起，但此举对陆九渊消耗也极大，就在他收剑喘气时，更多的行尸涌了过来。
终于，最前的行尸已经扑到近前，腐烂的手臂带着腥风抓向陆九渊的肩头。陆九渊手腕轻翻，长剑如灵蛇吐信，剑刃精准挑中行尸的肘关节，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腐骨断裂，黑血喷溅而出。可那行尸竟毫无痛感，断臂处的黑血瞬间凝成细藤，又要缠上剑身。沈砚急忙舞动折扇，一道火符，正中行尸心口的尸核，那行尸应声倒地，躯体在火光灼烧下渐渐化作黑灰。
“尸煞聚核而生，核破则煞散！”沈砚的高声说道，他又挥扇打出火符，护住文林寨众人，“别被黑血沾到，会染尸毒！”
周承熙带着寨里的另外两个修士也冲了上来，各持桃木杖，掐动“驱邪诀”，淡金炁光在身前织成薄盾。可行尸太多，盾面很快被撞出裂痕，一个修士的手臂被行尸抓住，黑血瞬间染透衣袖，他闷哼一声，手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显然是尸毒入体了。
行尸越来越多，渐渐将营地围了起来。就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从行尸群中窜出，速度快得惊人——沈砚定睛一看，竟是天南峰下那个化成鬼物的寨主！
“当心！”沈砚出声示警。陆九渊颔首，脚步在青石板上疾踏，踩着《连山诀》中的“龙蛇步”游走于尸群之间。长剑时而直刺，取行尸眉心尸核；时而横斩，断其四肢关节；时而旋身扫出，青芒如弧光笼罩周身，将扑来的行尸尽数逼退。他剑招看似刚猛，但实则暗含“巽为风”的灵动，对自身的消耗，较之前施展斩运剑法大幅减少。只见陆九渊每一步都踏在尸群间隙，既不与行尸硬拼，又能精准斩破尸核，短短片刻，身前已倒下十数具行尸，黑灰在驰道上堆起薄薄一层。
可行尸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将他围在中央。那身形魁梧的鬼物寨主突然从斜刺里扑出，双手如铁钳般扣向他的手腕——陆九渊急忙旋身，剑刃擦着鬼物寨主的肋骨划过，却被对方腰间的腐肉缠住剑身。另一具行尸趁机扑到他背后，腐烂的牙齿直咬向他的后颈！
“陆兄小心！”沈砚急挥折扇，一道火炁直射那具行尸的面门，火炁爆裂的瞬间，陆九渊借势纵身跃起，长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圆弧，青芒如满月般炸开，将周身的行尸尽数震开。他落在驰道旁的土坡上，喘息间低头看向剑身——黑血已经顺着剑脊的暗纹渗进去，原本淡青的炁光竟染上了一丝暗沉。
天南峰寨主所化的鬼物不知何时来到了周承熙身前，周承熙还想要举杖抵挡，但鬼物的手掌迅速扣住他的肩头，五指深深嵌进少年的皮肉，黑炁也从鬼物的掌心源源不断涌入周承熙体内！只听见“滋滋”的声响，周承熙身上的淡青炁流竟也被强行抽走，周承熙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桃木杖“哐当”落地，铜铃摔得粉碎。“爹……”他最后看了一眼篝火方向，身体突然僵直，双目空洞，化作了行尸。
“啊！”陆九渊突然大喝一声，双脚在土坡上一蹬，身形如箭般射回尸群深处——那里，鬼物察觉到了身后的杀意，猛地转头，双目赤红如血，他挥手打出一道黑炁，直取陆九渊面门。陆九渊不闪不避，长剑竖在身前，剑脊炁光骤然转为金芒——这是《连山诀》的杀招“裂魂式”，专斩阴邪魂核！
金芒穿透黑炁，直刺鬼物心口。鬼物惨叫一声，抓着周承熙的手瞬间松开，身形在金芒灼烧下剧烈扭曲。陆九渊趁机上前，左手抓住周承熙的衣领将他甩向沈砚，右手长剑再次刺出，金芒直透鬼物的魂核。
鬼物的身形在金芒中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缕黑炁飘向密林。陆九渊收剑而立，剑脊的金芒缓缓褪去，不一会儿颜色变得更加暗淡了。他低头寻找起周承熙的身影，终于在沈砚身旁找到他时。周承熙已经没了气息，他的魂魄和周身炁流都被吸干，双目空洞，竟已化作了行尸，朝着身边的孩童扑去。沈砚心中一痛，却只能硬起心肠，挥扇打出一道火符，将周承熙的尸身点燃——老寨主的嘱托，他们全然辜负了，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让周承熙变成伤人的怪物。
“爹……”周承熙的尸身在火中渐渐蜷缩，沈砚仿佛听到了他最后的低语，眼眶发烫。
随着鬼物寨主消散，驰道上的行尸动作似乎都迟缓了些。陆九渊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长剑，剑脊炁光重新亮起：“撑到天亮！阳炁一现，这些东西自然会退！”他踏步上前，长剑再次灵动挥舞起来，沈砚和寨中另外两名修士，则护住其余人等，也和行尸周旋起来。
行尸越来越多，沈砚和寨里另外两名修士渐渐不支，行尸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桃木杖的淡金炁光快熄灭了。
不久，两名修士便接连倒下，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陆九渊的长剑已经染满黑血，剑脊的炁光越来越淡；沈砚的折扇也快没了炁流，手臂上的罗盘刺青隐隐作痛，却迟迟没有动静。
“墨卿兄，撑住！”陆九渊的声音带着喘息，长剑似乎已经黑透。“再撑撑，就要到天亮了！”陆九渊嘶吼着，一剑劈开扑来的行尸，沈砚也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炁流注入折扇，扇面火符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暂时逼退了行尸。他回头望去，寨里的成人只剩下两个，孩童也只剩三个，周承熙的尸身还在燃烧，火光映着众人的脸，满是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洒在驰道上，行尸像是被热油烫到，纷纷后退，转眼消失在密林里。沈砚瘫坐在石阶上，脸色惨白，浑身是汗，看着寨中满地的尸体，心里像被重锤砸过：两个修士的尸体躺在土坡下，周承熙所化的行尸已被阳光烧成黑灰，十个成人无一得存，六个孩子只剩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布偶缩在篝火旁，泪水打湿了衣襟。
沈砚挣扎着起身，走到小女孩身边，抱起她，孩子的小手还在发抖。他望向陆九渊，陆九渊正默默收剑，灰布重新裹住剑身，上面沾着的黑血已经干涸。
“你叫什么名字？”沈砚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些，但浑身的血污，实在让他看着和恶魔一样。
“墨卿先生……”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回应道。“我叫阿瑶，我娘……我娘让我跟着你，她说你能保护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沈砚强忍住泪水，站起身，远处的驰道延伸向东南，晨雾里隐约能看到渚城的方向，终于要到了，可文林寨的恩，他终究是还不上了。
“我们走。”沈砚抱着阿瑶，与沉默的陆九渊一起，继续了去渚城的旅途。
可无论是沈砚还是陆九渊，都没有看到，在幽暗的密林深处里，一道黑影正盯着他们的背影，双目赤红——那是天南峰寨主的残魂，虽被陆九渊斩了肉身，却仍未消散，正跟着他们的炁息，在云麓山的边缘游荡。而沈砚怀中的卦桶，血魂舍利突然亮了一下，像是在预警，又像是在呼应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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