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澈坐在石凳上，没有催促，也没有看她。
他只是望着远处宫墙上的一角飞檐，那里有几只灰雀在跳动。
这种沉默，让红莲觉得比刚才的对峙更加难熬。
她握着剑，走到他的面前。
“我……”
她想说些什么，想道歉，或者想继续质问，但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姜澈终于收回了投向远方的视线，转头看着她。
“我今天，比往常早到了一刻钟。”
他陈述着一个事实。
红莲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不信！”
“你就是想找借口！”
姜澈没有与她争辩。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做工极为精致的小日晷，不过巴掌大小，底座是温润的白玉，上面的刻度和指针都是由黄金打造。
阳光下，那根细细的指针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
“你自己看。”
红莲没有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日晷。
“谁知道你有没有在上面动过手脚！”
她的话语尖锐。
姜澈拿着日晷的手停在半空。
他收回了手，将日晷放回袖中。
这下，他连证明自己清白的最后一点举动都放弃了。
“那便去王宫正殿前，看那里的日晷。”
“那里人多眼杂，总做不了假。”
红莲听到这话，心里的委屈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汹涌。
“你的功夫那么好，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点手脚，又有什么难的？”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
可她控制不住。
姜澈不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一会儿。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终于开口。
这个问题，让红蓮浑身一震。
是啊，她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是真的在乎他早到还是晚到。
她只是……只是想让他多陪陪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再也压抑不住。
“我要你每天，再早来两个时辰陪我练剑。”
她鼓起所有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姜澈，等待着他的回答。
演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姜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表情变化。
不是惊讶，也不是为难。
而是一种……果断的拒绝。
“不行。”
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红莲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为什么？”
“两个时辰，会占据我所有的时间。”
他回答得坦白。
坦白得近乎残忍。
“那我……我退一步。”
红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个半时辰，好不好？”
姜澈摇头。
“一个时辰！”
她几乎是在哀求了。
“就一个时辰，多出来的一个时辰，我不练剑，我就看着你，跟你说说话，行不行？”
姜澈还是摇头。
他的每一次摇头，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红莲的心上。
“姜澈！”
她带着哭腔大喊他的名字。
“你再这样，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
是她身为公主，最后的骄傲与任性。
然而，姜澈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再次摇了摇头。
彻底的，不带一丝犹豫的拒绝。
红莲彻底愣住了。
她想过他可能会讨价还价，可能会不耐烦，甚至可能会发怒。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他会拒绝得如此彻底。
连她“再也不理你”的威胁，都毫不在意。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是韩国的公主，金枝玉叶，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有？
追逐在她身后的王孙公子，能从王宫的南门排到北门。
可她偏偏看上了这个男人。
一个身份不明的剑客。
是她主动求父王，让他来教自己剑术。
是她每天巴巴地盼着他来。
是他失信，是他在疏远自己，到头来，还要自己放低姿态，像个乞丐一样，乞求他多施舍一点点时间。
而他，不仅不珍惜，家里还藏着那么漂亮的侍女。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真的很烦，很掉价？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在作践自己？
泪水，无声地滑落。
一滴，两滴，很快便连成了线。
她再也站不住了。
身体顺着剑鞘滑落，重新蹲在了地上。
这一次，她没有嚎啕大哭。
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压抑的，无声的啜泣，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
姜澈坐在石凳上，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红色身影。
演武场上的风，似乎也停了。
他放在石凳上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她的哭声很轻。
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深入骨髓的伤心。
这不是平日里的使小性子。
也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耍的手段。
她是真的，被自己的拒绝伤透了心。
他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红莲感觉到了头顶投下的阴影，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怕他会说出更伤人的话。
她怕他会就此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
头顶上方，传来了他的话语。
红莲的啜泣停住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每天，我早来半个时辰。”
姜澈重复了一遍。
红莲愣愣地看着他。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她却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凄美又灿烂的笑容。
姜澈的心口，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他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不敢再看她那张脸。
他不能给她更多的时间。
这半个时辰，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家里的那几个女人，需要他去平衡，不能厚此薄彼。
他每日的修炼不能耽误。
四剑侍的课业需要他去指导。
还有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情报，需要他亲自处理。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在韩国王宫里待太久。
这个地方，看似安全，实则暗流涌动。
大千世界，能人异士无数，谁知道哪个角落里就藏着一个能看穿他气息的怪物。
他必须小心。
对红莲，他同样不放心。
不是不信任她的品性，而是不信任她的单纯。
那个高坐于王座之上的韩王，若是“不经意”间问起些什么，以红莲的性子，恐怕会把自己的事情泄露得一干二净。
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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