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套音箱的订单，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林伟的肩头。
克劳斯的信任和预付款，是机遇，也是一道催命符。
光靠他带着王虎那帮兄弟，用手搓的方式去完成，无异于痴人说梦。别说保证品质，光是那惊人的工作量，就足以将他们所有人拖垮。
必须有一条真正的生产线。
一个名字，从林伟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红星无线电厂。
这个曾经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的老牌国营大厂，如今却像一头搁浅的巨鲸，在时代的浪潮下，无力地等待着死亡。技术停滞，管理僵化，生产出的收音机在市场上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连续半年，工人们只能领到微薄的生活费，全额工资早已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彻底垮了。
这，正是林伟需要的“鸡”。
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打听到了地址，来到了这座散发着衰败气息的工厂门口。
斑驳的围墙上，红色的标语已经褪色，露出底下灰色的砖石。厂区里，杂草从水泥地的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几名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正无精打采地蹲在墙角抽着烟，眼神空洞。
整个工厂，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氛围里。
林伟径直穿过空旷的厂区，目标明确——厂长办公室。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浓重的烟味和纸张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堆报表唉声叹气。他就是红星无线电厂的现任厂长，李建国。
听到开门声，李厂长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一个过分年轻的身影，眉宇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找谁？”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焦虑和失眠的疲惫。
林伟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不耐，反手关上门，迈步走到那张被烟头烫出好几个疤痕的办公桌前。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
“李厂长，厂里的情况，我听说了。”
林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推到李厂长面前。
那是一份德文合同的复印件，严谨的哥特式字体和清晰的条款，散发着一股与这间破败办公室格格不入的专业气息。
李厂长的目光，被那份文件吸引了。
“出口订单，五万美金。”
林伟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李厂长死水般的心湖。
“我需要一条生产线，生产高品质的音箱喇叭。但我人手不够，设备没有。”
五万美金！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厂长脑中的混沌！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滞。干瘪的身体猛地坐直，一把抓过了那份合同，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可那光芒，只亮了短短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苦涩和无奈。
他将合同放下，颓然地靠回椅背，摆了摆手。
“林同志，你的来意我明白了。但这块肥肉，我们厂吃不下啊……”
他的声音里满是自嘲：“厂里是什么技术水平，你可能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别说出口的产品，现在我们连让供销社愿意收货的东西都做不出来。”
“技术，我有。”
林伟的回答斩钉截铁。他迎着李厂长怀疑的目光，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构建出自己的蓝图。
“我不需要你们厂的技术，更不打算收购你们的工厂。”
“我，只要租赁你们那条早就停工闲置的喇叭生产线。”
李厂长的眼神动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林伟的意思。
“并且，”林伟继续说道，“我想返聘几位因为厂里效益问题，‘待岗’回家的老师傅。他们的手艺，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李厂长脸上变幻的神情，然后，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任何人无法拒绝的、最具颠覆性的条件。
“作为回报——”
林伟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李厂长的心上。
“我，不需要厂里出一分钱，也不需要厂里出一个人。所有生产原料，我自备；核心技术，我自带；一切经营风险，我自负盈亏。”
李厂长的嘴巴微微张开，彻底愣住了。
林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的“笃笃”声，仿佛是魔鬼的诱惑。
“而你们，红星无线电厂，只需要提供闲置的场地和那条快要生锈的设备。”
“每生产一套检验合格的出口产品，你们厂，就能分到5美元的纯利润！”
五美元！
李厂长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林伟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投下了最后一根压垮他心理防线的稻草。
“李厂长，这笔钱，听起来或许不多。但五百套订单，就是两千五百美金。一千套，就是五千美金！这笔宝贵的外汇，不需要你们承担任何风险，不需要你们投入一分一毫，就这么凭空落到厂里的账户上。”
“它，足以成为一根救命稻草，把咱们这个即将沉没的厂，从倒闭的边缘给拉回来！”
这个方案，就是后世被无数商人奉为圭臬的“借鸡生蛋”模式。
但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国营体制思维根深蒂固的年代，它不亚于一颗投在李厂长脑海里的重磅炸弹！
他做梦也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不用投资，不用担责，不用管技术，只需要把闲置的破烂租出去，就能白赚人人眼红的外汇？
这……这是骗子吧？
可他看着桌上那份白纸黑字、条款清晰的德国外贸合同，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年轻，却深邃得让人心悸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和闪躲，只有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
他心中的天平，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摇摆、倾斜！
风险？
厂子都快倒闭了，最大的风险就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等死！
“这……这……”
李厂长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事……太大了！我……我必须跟上级汇报！”
“当然。”
林伟点了点头，身体重新靠回椅背，一切尽在掌握。
“我相信，主管单位轻工业部的领导们，一定比我们更懂。他们一定能看懂这份合同对于红星无线电厂，乃至对于我们国家外汇储备的重大意义。”
他这句话，直接点醒了李厂长。
这已经不仅仅是救活一个厂的问题了，这是为国创汇！是政治任务！
最终，在濒临绝境的巨大压力和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的双重驱动下，李厂长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用颤抖的手拨通了主管单位的号码。
闻讯赶来的轻工业部代表，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这间破败的办公室。
经过一场气氛紧张而又充满期盼的紧急磋商，面对着那份无可辩驳的德国订单，面对着林伟提出的这个堪称完美的无风险合作方案。
最终的决定，被当场拍板。
“同意！”
一场盘活国营大厂，即将震动整个京城工业体系的传奇，就在这个下午，悄然拉开了序幕。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