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这间位于老城区顶楼的单人公寓显得格外破落。
墙皮剥落,裂缝如蛛网般爬满四壁,在惨白的灯泡照射下泛着灰黄的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混杂着铁门锈蚀的腥气和床底旧木柜散发出的陈年尘土气息。
林渊却毫不在意,他反锁上那扇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塌陷的铁门,指尖传来冰冷粗糙的金属触感,像是握住了这座破败城市最后的脉搏。
他将新买的便携式保险柜塞进床底最深处,动作轻缓得如同安放一件圣物。
柜中静静躺着他人生中第一笔巨款——整整五万块现金。
纸币层层叠叠,边缘微微卷曲,散发着油墨与汗水交织的独特气味,那是无数个日夜清扫古玩城换来的重量。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倒在硬板床上。
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条硌着脊背,带来一阵阵钝痛。
床头的二手小电视正发出嘈杂的电流声,雪花屏闪烁不定,突然画面一跳,本地新闻频道的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播报着一则轰动全城的消息:
“本台最新报道,昨日在古玩城一鸣惊人的‘清洁工鉴宝师’林渊,其事迹引发社会广泛关注。与此同时,市监督部门已成立专项调查组,对原市场管理处副主任赵建国涉嫌玩忽职守、包庇亲属等问题进行停职调查。据知情人士透露,事件起源于一名清洁工当众指认赵某售卖赝品,并准确说出工艺细节,令人震惊……一场席卷全城的古玩市场整顿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电视屏幕上闪过赵虎父亲那张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眼袋浮肿,眼神空洞。
林渊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遥控器,按下关机键——“咔哒”一声脆响,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都市的霓虹灯光,透过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红的、蓝的、紫的光晕在他眼角跳动,像熔化的金河缓缓流淌。
风从窗缝钻入,带着江面湿冷的气息拂过耳际,吹乱了额前几缕碎发。
没有预想中的喜悦,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一股更深沉的寒意,从他心底缓缓升起,顺着脊椎攀爬而上,让后颈汗毛直立。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再普通不过的双手——指节微粗,掌心有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
可他知道,真正改变一切的,是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到底是福是祸?
林渊闭上双眼,试图再次回忆起昨夜那颗划破天际的流星。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星辰,反而在无尽的黑暗视野中,捕捉到了一丝丝残留的金色痕迹。
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光点,而是像某种拥有生命的符文,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富有规律的节奏,在他眼前脉动着,仿佛在呼吸。
正当他沉浸于那一抹流动的金芒时,现实世界的敲门声猛然刺破幻境——
“咚、咚、咚。”
沉闷而压抑的敲击声,宛如丧钟敲响。
林渊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一抹金芒瞬间隐去,如同退潮般悄然消失。
他警惕地走到门后,指尖触到冰凉的猫眼金属圈,向外望去——门外站着的,是脸色凝重的老周。
他拉开门栓。
老周闪身进来,反手将门带上,动作干净利落,像一道影子滑入屋内。
他还顺手检查了门缝是否有撬痕,这一细节让林渊心头一震:这个平日爱喝小酒、走路慢悠悠的老邻居,此刻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而是将手中一只散发着陈年木香的檀木盒子,重重地放在桌上。
木质碰撞声清脆,激起一圈细小的尘埃,在斜射进来的光束中缓缓飘舞。
“你那块玉,来历不简单。”老周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回去翻了些老东西,才想起来一桩陈年旧案。当年有人为寻一样东西,血洗三省,后来消息断了……那东西叫‘龙脉印’。”
“龙脉印?”林渊心头一震,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血液流速都加快了几分,耳膜嗡嗡作响。
“对。传说它关乎一处惊天宝藏,而唯一的线索,就藏在一张失踪的淮南王墓图中。自那以后,线索就彻底断了。”老周死死盯着林渊的眼睛,“你小子命大,你看到的那段玉佩的历史片段……或许,根本不是偶然。”
林渊的心脏狂跳起来,胸腔里像是擂鼓一般震动。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只老旧的木盒。
盒盖开启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股混合着樟脑与岁月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铺着一块褪色的红绒布,布上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拓片。
纸张脆弱易碎,边缘微微卷曲,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仍能隐约辨认出半枚狰狞的龙纹——鳞片分明,爪牙锋利,龙首仰天咆哮,那雕刻方式、纹路走向,竟与他脑海中那块汉代龙纹玉佩的记忆,严丝合缝!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手机铃声撕裂晨雾,刺耳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屏幕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林渊盯着那串数字,心跳如鼓,指尖微微发凉。
他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
“是林渊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感情,“我是苏氏集团副总裁的助理。我们董事长想见您一面。”
苏氏集团?
林渊眉头紧锁。
那是盘踞本市的商业巨鳄,产业遍布地产、金融,甚至传闻其背景深不可测。
不等他回应,对方直接说道:“董事长对您昨日得到的汉代玉佩很感兴趣。”
话音未落,电话被干脆挂断。
紧接着,一条短信弹出——是一张银行支票的照片,金额清晰得令人窒息:伍佰万!
支票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收购“汉代玉佩及所有相关研究资料”**。
林渊瞳孔骤缩。
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玉佩完整形态,更别提什么“研究资料”!
他昨夜不过凭着模糊记忆,将玉佩纹路手绘了几遍,又搜了些汉代玉器文献,整理成零散笔记存入U盘,根本谈不上“资料”……除非,他们一直在盯着他。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想起老周昨夜的眼神,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你看到的历史……或许不是偶然。”
——这张网,远比他想象的要大,也远比他想象的要黑。
林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没有丝毫犹豫:**“东西不卖。”**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资料更不会交。”**
屏幕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像某种潜伏野兽的呼吸。
几个小时后,烈日炙烤着老城区的柏油路,空气蒸腾着焦糊味。
林渊拎着半袋米走出公寓楼,迎面撞上赵虎一行人。
“姓林的!你他妈害我爸丢官,今天不把发财的门道说出来,老子废了你!”赵虎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渊脸上。
林渊心头一震。原来他们已经把我当成“秘籍”拥有者了……也好。
他故作慌乱后退,手伸进口袋摸索,一张折叠的纸片“不慎”滑落。
趁对方弯腰查看,他转身疾奔。
“虎哥!这上面写着‘城东采石场’,还有坐标!说是埋着高冰种翡翠原石!”一个混混喊道,声音因贪婪而颤抖。
“妈的,见者有份!”另一人扑上前抢夺。
“滚开!这是老子的!”赵虎怒吼。
为了争抢那张伪造的地图,几个混混瞬间内讧,扭打成一团,拳脚相加,怒骂声此起彼伏。
就在此时,远处警笛由远及近——显然,有人报了案。
混乱中,林渊早已悄然离去。
他拐进另一条小巷,来到小芸的水果摊前。
冰柜外结着薄霜,寒气扑面。
他熟练地从冰柜最底层的夹缝里,取出一个用防水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U盘。
指尖触到那层塑料薄膜时,传来一丝冰凉与安心。
这U盘里装着的,是他昨晚熬夜整理的笔记——玉佩的照片、拓片扫描件、网上查到的类似纹饰对比……虽不成体系,却是他唯一的依仗。
夜幕降临,城市的喧嚣被江风吹散。
晚风裹挟着水汽拂过衣角,带来丝丝凉意。
江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高楼的灯火,宛如横亘天地的星河。
林渊独自一人站在岸边,凝视着漆黑江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那双眸子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他清醒。
“你让我看见过去……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未来?”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向体内某种力量祈求。
话音未落,双眼骤然灼热——水波扭曲,一座湮灭千年的城池缓缓浮现。
摩天大楼的轮廓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连绵起伏、古朴雄浑的建筑群落。
飞檐斗拱,殿宇楼台,尽管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磅礴的汉代气息!
那是一座沉睡在历史长河中的古城!
林渊猛地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水中的幻象瞬间破碎。
他死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恐惧、迷茫、兴奋……无数种情绪在他胸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为一股冲天的豪情。
“既然给了我这双眼睛,那就别怪我……掀了这片天!”
远处,都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宛如一条横亘天地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河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年轻人的命运之轮,伴随着那双窥破古今的眼眸,已然发出沉重的轰鸣,开始疯狂转动。
黑夜,才刚刚开始。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