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二十三点四十七分。直播间的热度早已回落，观众数停在三百以下，弹幕也稀稀落落。他没关直播回放，而是把那段“心跳挑战”的视频拖到最危险的那一段——小满倒立时手臂发抖，呼吸急促，可乐呛进喉咙后剧烈咳嗽的画面被他反复播放。
他调出邮件界面，附件已经上传完毕。光标在正文框里闪了十几秒，最后只敲下一行字：“陈哥，这规则太邪门。”
发送键按下前，他停顿了一下，手指用力按住鼠标左键，像是要把某种情绪压进这台机器里。下一秒，点击确认。邮件进入加密通道，目标地址是战队法务与管理层专用通讯网域。
他靠向椅背，摘下耳机，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训练舱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得他眉骨下方一片青灰。他没起身，也没去喝水，只是盯着天花板出神。刚才那几分钟，不是节目效果，也不是游戏环节，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镜头前被逼到了生理极限。
他记得小满连麦进来时声音很轻，说“谢谢Shadow抽中我”。她甚至笑了一下，说自己最近流量一直上不去，想借这次机会冲一波推荐位。可当系统判定她心跳低于阈值，惩罚机制自动触发时，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退出要赔三万推荐位费。”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
周野当时没多问。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在直播里说破，也知道平台运营不会允许选手质疑规则。但他录下了全过程，每一帧都存了本地备份。现在，他又把这份记录交给了陈砚舟。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砚舟收到邮件时正在地下指挥室。房间没有窗，四面墙都是数据屏，中央一张弧形操作台，上面摆着三台终端。其中一台刚跳出新消息提示，红色标签一闪即逝。
他点开邮件，全息投影自动展开录屏画面。小满的脸出现在空中，脸色由红转白，额角渗出汗珠。陈砚舟抬手放大她的面部微表情区域，同时调出心率监测曲线图——最低值75次/分钟，属于正常范围偏低，但结合肢体抖动和呼吸紊乱，明显是心理性应激反应。
他拨通法务助理的加密线路。
十分钟后，对方接入视频会议。声音从扬声器传出，冷静、专业，不带情绪：“我们比对了星浪现行主播协议模板，问题出在第七条第三款：‘参赛者自愿承担直播过程中的一切风险’。该条款未明确‘风险’的具体范畴，也未区分人身伤害与财产损失，属于典型的格式合同模糊化处理。”
陈砚舟问：“能推翻吗？”
“不能直接推翻，但可以主张条款无效。如果能证明平台明知存在健康威胁却未提供安全保障，且利用经济压力迫使主播接受高危挑战，就有机会认定为变相胁迫。”
“也就是说，只要公众意识到这不是‘自愿’，而是‘不得不’，舆论就会转向。”
“前提是证据链完整。目前这段视频只能作为辅助材料，真正有力的是合同文本本身。”
陈砚舟点头，关闭通话。他打开另一份文档，是《星耀连麦挑战赛规则细则（内部版）》，里面清楚写着：“心跳值低于80或高于140视为失败”，以及“失败者需完成指定惩罚动作，否则扣除当日全部流量扶持”。
他将法务分析结果截图，标注重点部分，加入战队应急响应预案编号“YQ-04”。随后设定自动推送程序：凌晨零点整，这份文件将同步释放至三家垂直媒体后台，附带简要说明和采访邀约请求。
他还写了一条标题建议，保存在备忘录里：“所谓‘自愿’？星浪‘心跳挑战’合同竟无风险界定”。
做完这些，他合上笔记本。金属外壳闭合的瞬间发出轻微咔哒声。他抬起手腕，机械表指针指向二十三点五十八分。
距离系统更新还有两分钟。
他站起身，走到主控屏前，调出舆情先知系统的待接收界面。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匿名推送，每天零点准时降临，像一场无法拒绝的预演。过去他用它避险、造势、截流，但从没像今天这样，主动把一把刀递给别人，等着看血怎么流。
周野的邮件来得正是时候。它不只是证据，更是一种信号——有人开始怀疑了，有人不再沉默了。
他想起三年前刚接手战队时的情景。那时选手们只知道打比赛、接商单、听平台安排。谁也不会去想一条直播规则背后藏着多少算计。而现在，一个选手主动把录屏交上来，还加了一句“这规则太邪门”。
这不是反抗，这是觉醒。
他坐回椅子，指尖轻叩桌面三下。节奏平稳，像在回应某种暗号。
指挥室灯光忽然暗了一瞬，随即恢复。主屏时间跳转：00:00:00。
三条新信息浮现：
#女主播连麦猝死#爆→虚假
#某顶流吸毒#热→虚假
#星浪直播规则争议#涨→真实
陈砚舟目光落在第三条上。
他没立刻行动，而是调出推送历史记录。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星浪”相关词条从未进入预测列表。这一次突然出现，方向还是“真实”，意味着未来四十八小时，这件事必然发酵，且真相成分大于虚假。
他重新打开推送程序监控面板。进度条显示，文件已成功送达三家媒体后台，等待编辑上线处理。发布时间不可控，但内容已锁定，除非人为拦截，否则迟早见光。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战队技术组。
“把周野那场直播的所有原始数据再做一次校验，包括心跳监测源码、连麦延迟日志、惩罚触发逻辑。我要确保每一个字节都能经得起质询。”
挂断后，他起身走向门口。指挥室门开启的瞬间，走廊灯光洒进来，在地面拉出一道笔直的影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屏。
热搜词“星浪直播规则争议”正缓缓上升，尚未突破榜单门槛，但已有数百条讨论帖在社交平台上冒头。有观众贴出了小满倒立喝可乐的片段，配文：“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有人回复：“她说不能退，退了要赔三万。”
又有人跟帖：“查了她的主页，粉丝不到两万，签约公司是星耀文化，合同里真有对赌条款。”
讨论还在扩散。
陈砚舟转身走出指挥室，顺手关灯。黑暗吞没了整个空间，只剩下主屏幽幽发亮，映出他刚才坐过的位置。
周野躺在床上，手机放在胸口，屏幕亮着。邮箱提示已发送成功，状态为“已读”。他没等回复，也不需要回复。
他知道事情已经开始了。
窗外传来远处地铁驶过的震动，床板微微颤动。他闭上眼，脑海里还是小满咳嗽的样子。那一声声咳得撕心裂肺，却没人叫停，包括他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翻身坐起，打开电脑，登入战队内部论坛。他在权限最高的管理员板块留下一条留言：“建议增设选手心理评估机制，每季度一次，强制执行。”
提交后，他退出账号，合上电脑。
屋内彻底黑了下来。
陈砚舟站在办公室窗前，城市灯火铺展在脚下。他刚收到技术组反馈：所有数据校验无误，源代码可追溯，时间节点清晰。
他打开私人终端，给周野发了条消息：“你做的没错。”
几乎是同时，手机震动。是系统自动提醒：
“YQ-04号预案已激活，舆情反制程序启动。”
他盯着这条通知看了两秒，然后删掉聊天记录，清空回收站。
楼下传来车辆启动的声音。他没理会，继续查看各平台动态。一个娱乐博主刚刚发布长文，标题正是他拟定的那句：“所谓‘自愿’？星浪‘心跳挑战’合同竟无风险界定”。
文章阅读量正在快速攀升。
他转身走向保险柜，输入密码，取出一份纸质档案，封面写着“选手权益保护提案（草案）”。这是他半年前就开始筹备的东西，一直没公开。
现在，是时候让它见光了。
他翻开第一页，拿起笔，在页眉写下日期和一句话：
“当规则成为枷锁，就必须有人去拧松第一颗螺丝。”
笔尖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他合上文件，夹进公文包。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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