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暗下去的瞬间，雨点正好砸在玻璃窗上。她没动，手指还搭在录音键上，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变声处理已经断了，可余音还在耳朵里回荡：“老地方见。”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六分。
窗外整条街被雨水泡得发灰，路灯在水雾里晕出一圈圈光斑。她起身抓起风衣，顺手将防窃听检测仪塞进内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编辑走前甩下的选题大纲还摊在桌上，她连看都没再看一眼。
网约车停在楼下时，她已经在车里打开了信号屏蔽器。司机问去哪儿，她报了地址，声音不高不低。车子启动后，她盯着导航界面，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咖啡馆标记——那是她过去三年用匿名信源最多的地方，角落靠窗，有两个出口，监控死角在后门拐角。
八点零七分，车停在店外。
她下车时伞还没完全撑开，雨水顺着发梢滑进领口。咖啡馆灯光偏暗，几桌客人低声交谈，没人抬头。她径直走向预定的位置，坐下后把包放在身旁空椅上，遮住正在运行的录音设备。
八点十四分，门口风铃响了。
进来的人穿着连帽卫衣，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杯没拆封的冰美式。他没看菜单，也没和店员说话，脚步很稳地朝她走来，在对面坐下，把袋子轻轻推到桌面中央。
“你迟到了。”她说。
对方没回应，只抬起手，将帽檐往上推了一点。脸还是看不清，但能看见下巴绷得很紧。
“东西在里面。”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干涩得像电流刮过金属，“U盘贴着杯底胶带，自己拿。”
她没伸手，目光落在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上——皮肤偏白，虎口有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整齐。
“你怎么证明这不是陷阱？”
“邮件是你查到的，IP跳转路径你也追到了子公司服务器。”他语气平静，“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走。”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终于伸手去取那杯咖啡。撕开胶带时动作小心，生怕破坏任何痕迹。U盘很小，黑色，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她迅速插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机验证。
三分钟后，文件加载完成。
转账记录按日期排列，每一笔都标注了收款人姓名、账号尾号和用途。其中一条让她瞳孔微缩：三个月前，一笔五十万汇入某私人账户，备注写着“主播风险金——小满”。
她猛地抬头，“这是财务部内部系统才能导出的数据格式。”
“我知道你在查‘心跳挑战’。”他低声说，“不止是直播规则的问题。这些钱，是从主播签约金里抽成的，名义上是‘心理辅导基金’，实际从来没用在任何人身上。张维每个月亲自审批，签字流程走的是特批通道。”
“张维？”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法务总监。”他说，“他管着合同模板，也管着赔偿协议。有人想退约，闹出工伤，最后拿不到钱，就是因为这笔账根本不存在于公开报表。”
她快速翻动文档，又发现几笔类似款项，金额从十万到百万不等，时间跨度近两年。所有备注都含糊其辞，但指向一致：资金流向与主播健康或安全直接相关，却从未兑现。
“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写过那段代码。”他忽然说，“就是自动触发‘免责协议’弹窗的那个模块。每次主播登录后台，系统都会强制跳出确认页面，点了才算完成流程。我以为只是个形式，直到上个月，有个实习生问我，如果主播当时身体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还能不能取消授权。”
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没有答案。”
沈知意合上电脑，把U盘拔下来攥进掌心。金属外壳有些凉，但她握得很紧。
“你还知道什么？”
“够多的人闭嘴了。”他说，“但我不愿再写了。下一个弹窗，我不想让它再跳出来。”
她还想问，可对面的人已经站起身。
“别查我。”他戴上帽子，转身就走，“活着比真相重要。”
她没有追出去，只是看着他穿过雨幕，身影很快被街角的黑暗吞没。店内的暖气吹在脸上，她却觉得冷。
她重新打开电脑，新建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风险金”。刚要把U盘内容复制进去，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邮箱提醒。
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未知，标题只有两个字：**小心**。
她点开，正文空无一字，附件是一段十秒的音频。她戴上耳机，按下播放。
背景音嘈杂，像是会议室，有人在说话，语速很快。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张维那边没问题，声明九点五十五准时发，舆论组已经准备好话术包。”
另一个声音接道：“只要没人拿出原始合同，这事就能压住。”
然后是椅子挪动的声音，通话结束。
她把音频倒回去，反复听了三遍。
那个第一个说话的声音，她认得。星浪公关部高级经理，林晓。
而这段录音的时间戳显示：上午九点三十七分。
也就是说，在官方声明发布前二十分钟，他们就已经在内部协调应对方案。
这不是临时补救，是预演过的流程。
她关掉邮件，靠在椅背上，呼吸慢慢沉下来。外面雨势没减，一辆车驶过积水路面，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玻璃上的倒影。
她掏出U盘，放进风衣最里层的口袋，贴着胸口的位置。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问是否需要续杯。
她摇头，说了句谢谢，视线仍停留在窗外。街对面的大楼LED屏正滚动播放广告，画面一闪，出现星浪直播的LOGO，下方滚动字幕写着：“连麦挑战，勇敢者的舞台。”
她冷笑了一声，拿起包准备离开。
就在她起身的一刻，眼角余光扫到门口。
一个男人撑着黑伞走进来，收伞的动作很利落。他穿着深色大衣，身形高瘦，进门后环视一圈，目光在她这边停了不到一秒，随即走向吧台。
她立刻停下动作，悄悄拉开笔记本侧面的U盘接口。
金属触头刚退出一半，那人忽然转过身，朝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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